夏末和初秋總是難以區分,但如果炎熱中偶爾吹過一陣清涼的賊風,那時節秋天就來了。
夏末走在街上,他上午約了人,下午辦完事回來的時候順路給小舟買了點東西,小舟說周末要跟他一起去騎行,他選了塊鬆拓的手邊給小舟,帶GPS定位功能,能監視心率,他不是很放心小舟的體質,被大黃一撞一個跟頭的情景他還曆曆在目。
手表是功能性的,死醜,不適合小舟。他總忍不住想買漂亮東西給小舟,但這麼一來他才平生第一次意識到他的錢不是很夠花。
可能他以前需求比較少,大部分精力又都專注在實驗室裏,對錢的意識比較淡薄。反倒是小舟顯得比他更懂事,大概是因為小舟的生存危機感比他強烈的多,所以很多思路並不錯。
夏末走進農機具商店的時候,把那些一閃即逝的念頭收了起來,仔細研究起他要買的東西。店員是個十七八歲的小黃毛,對人愛理不理的。屋裏還有一個顧客是位老先生,夏末進門的時候瞥了他一眼,老人穿了一身半舊不舊的李寧運動服,手裏捏著遮陽帽,看起來跟尋常散步的市民沒什麼區別。他看起來應該是個地地道道的城市老人,所以怎麼看都不像能給自己家裏買農機具的人,所以夏末又多看了他一眼,目光相碰,夏末友善地笑了笑就轉開頭。
夏末跟賣貨的小孩報了幾個型號,小孩放下手裏的psp想向他建議點別的產品,但是被他拒絕了。兩句話之後,小孩發現他懂行,也就不再廢話,夏末問什麼他就答什麼。
老人從剛才開始就在屋理打轉,夏末開始沒太在意,但後來老人幹脆走道跟前仔細聽他和店家說話。
“年輕人。”老人找到一個空,有些靦腆地開口,“你很懂行,能不能幫幫我?”
夏末是個痛快人,想也沒想就回問,“大爺您有什麼事?”
“是這樣。”老人捏了捏手裏的帽子,不太好意思,卻很誠懇,“我想買些種地用得上的,但是我呢,不是太懂。”
“哦。”夏末明白了,腦子快嘴也很快,“你也是想給老家的親戚買點幹活用的上的機器是吧?”
“這麼說你也是這個目的?”老人驚訝地看了夏末一眼,“你看起來是個城市孩子,怎麼懂得這些?我是在鄉下出生的,不過十三歲離開農村,現在種地的事我什麼都不懂了”
老人麵向慈祥柔和,話說得和緩,頓挫間有些氣度。也許是因為年歲太大,老人眼球的顏色有些改變,黑色變淺,有些溫潤的色澤。夏末對他頗有好感,再加上他本來也願意交談,“我外婆家在鄉下,所以我多少知道一些。”
“老家的親戚托你買東西嗎?”
“老家的親戚其實不太懂這些,也不知道要什麼好,都是我在網上找資料自己研究的。”夏末笑了笑說了實話。“現在農村男人都進城打工,留在老家的大部分都是老人和女人,種地很辛苦。我跟我弟弟剛剛在鄉下住了一個暑假,他是去支教的,頭一次去鄉下,覺得不幫鄉下留守的老人小孩做點什麼就不安。我想幫窮總不是個辦法,授人以漁八成能行,打算以後每年都買點這些東西。”
“跟我想到一起去了。”老人笑了起來,“我也是這麼想的。像我這樣的老頭子,老了就總想小時候那些事,想那些沒走出來的同鄉。不過我都是個老頭子了,才稍微想想為別人做點事,你這個年輕人不得了啊。”
夏末被說得不好意思,“慚愧慚愧,我本來是要哄孩子才想出來的,被孩子逼的,沒那麼高尚。做這事的初衷是想小孩子別心血來潮地起高調,能把他按住就好。”
“赤子之心。”老人笑了,言談依舊很謙和,“本來我們都不該忘的,要跟小孩子學習。”
夏末也就不跟老人客氣了,“那我給您講講這些都是幹什麼的,您看哪些是您想要的?”
老人點頭,說了一會就擔心占用了夏末的時間,但是老人細致,又想弄得更清楚一些,很有些為難。夏末爽快,跟老人說完全沒關係,一點時間不值當回事,而且也算他間接又多做點好事,回家跟小孩更好交差。
這麼一耗就是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夏末幹脆就幫老人訂貨,老人要的量還真是不少,夏末仔細幫他搭配妥當。完事之後老人一定要請喝茶,夏末推辭不了,再說老人頭腦清晰,交談起來也頗有趣,夏末閑人一個,對什麼都興致勃勃,跟老先生聊天的經曆還沒有過,所以也就答應了,跟他一起去附近一個茶樓喝了會茶。
老人問了夏末的求學經曆,也去過夏末留學的城市,老人家記憶力非常好,說起那城市的種種舊事趣聞,有些連夏末都不清楚,聽得有些入迷。
兩人聊得多了,老人說起自己年輕時候也是讀過大學的,當年學的是數學,可惜後來沒有繼續深造,淺嚐輒止,造詣不深。又聊起年輕時候最喜歡讀金庸的小說,而且讀的固執,會把每次出場的人物數量記錄下來,每看到被大俠幹掉一個人,便在書頁上記錄下來。
夏末哈哈大笑,說他弟弟也是學數學的,這樣的固執縝密確實有幾分相像,說他弟弟讀一套幻想小說,旁邊放個紙單,每方勢力有多少兵,在什麼地方遭遇,損失了多少兵,還剩多少,都在紙上標注的清清楚楚。
老人聽得有趣,要夏末下次一定要帶弟弟來見麵。
兩人談談講講,不覺一個小時就過去了,聊得投緣,可說是忘年之交。夏末起身告辭,想先送老人回去,老人說約了人在這裏下棋,執意不肯。不過互留了電話,老人名叫林劭,年輕時候是個小生意人,現在已經退休。
夏末走出茶樓的大門,傍晚的涼風吹在臉上,很是清爽。他邊走邊想著這麼久沒看見小舟了,也不知道他在哪裏,在做什麼。從鄉村回來以後,他才想起這城市原來這麼大。兩個人即使再親密,可是卻有各自的世界,如果不是晚上要回同一間房子,兩個人的世界在一座城裏竟然可以沒有交集。
他想了一會,想不出什麼去找小舟的由頭,還是忍不住打個電話給小舟。有點心虛,擔心小舟會嘲笑他虛長九歲還沒事玩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