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冷一些,年末將至,河上卻還停著不少大船。
林府的小廝奉命在碼頭等著船舶靠岸,再等片刻,便見一眾人簇擁著一個桃花眼的富貴公子哥出來了。
幾個小廝辨認了一會,迎了上去,作揖後口稱璉二爺。
賈璉冷的哈了哈氣,跺了跺腳,並沒有立刻坐上馬車,而是在碼頭上盯著人把貨物卸完才走。
“聽得姑父今年病了一場,老太太和林妹妹都十分掛心。”
林如海道:“勞你們惦念了,病看著是凶險了些,如今已經無恙了。”
賈璉笑著說真是老天庇佑,然後讓人把年禮卸下放進庫房,道:“我來給姑父送年禮。”
林如海客氣道:“何必這樣麻煩,還勞累你自己跑一趟。”
賈璉抱著個暖爐緩了緩:“除了來給姑父送年禮,還有別的事要辦,如今一趟來,倒也不麻煩。”
林如海問:“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賈璉道:“確實有仰仗姑父的地方,說來也沒什麼麻煩的,隻是要從南邊運一批木頭,量大了點,我年輕沒經什麼事,希望姑父幫我掌掌眼。”
然後不等林如海問,又解釋道:“今年我們家大姑娘封了賢德妃,聖上有口風說是準許高位嬪妃探親,家裏便想著建省親的園子,聽說南邊便宜,我便想著來看看。”
林如海應道:“這是應該的,我常年在揚州,倒也有一二門路。”
然後賈璉又放下年禮,把賈母的信交給林如海。
等回了林如海收拾出來的院子,賈璉才對身邊跟著的婆子問道:“我與林姑父說話,你幾次近前去,想說什麼?”
那婆子是賈璉的父親賈赦身邊的人,有幾分倨傲:“奴婢隻是想提醒二爺,二爺怎麼沒跟林姑爺說借錢的事,這可是老太太、老爺、太太都叮囑的要緊事,如今我們府裏拿不出這些錢來,就指望著林姑爺這邊幫襯一把了。”
賈璉有些煩躁,隻得答應下來:“我心裏有數,不用你來教我。”
那婆子退下,賈璉心內自嘲的想,林姑父又不是個傻的,一萬兩萬也就罷了,若是三五十萬銀兩,怎麼會無緣無故借這麼大一筆錢。
隻是自己畢竟是個小輩,並沒有反駁的餘地,硬著頭皮也得去試試。
林如海到不知道他們這層心思,自己看了賈母的來信。
果不其然,又提起了寶玉與黛玉結親的事。
前幾次來信,隻是隱晦的提了提這事,林如海當時也沒拿定主意,便一直含糊過去,這次卻直接了許多,他也不能再含混過去了。
林如海想著賈敏在世時起的這個念頭,言道賈家鍾鳴鼎食之家,寶玉聽聞也是個溫柔敦厚的性子,兩家親上加親,還不必擔心黛玉受婆家欺壓,是一門好親事。
但此事也隻賈敏私下裏說說,兩人年紀都小,還不必急急忙忙的做定。
他心底裏也更是不想那麼輕易就給黛玉選定姻緣,不光是黛玉如今年紀還小,更重要的是他沒有見過寶玉,關於寶玉的品性一切都是聽說。
他又想起前番不著痕跡地問沈喻,寶玉此人如何,沈喻隻回答他,脂粉堆裏的溫柔公子。
沈喻這話倒不是全然的貶低,但林如海若以看女婿的要求來看寶玉的話,實在是不合格。
林如海並不覺得姑娘嫁人,男方的前程如何緊要,信裏所說元春封妃,寶玉日後的前程大好他倒是不在意,相比起來,他更看重未來女婿的人品性格。
但,人品性格。林如海想起沈喻的這個評價,心裏覺得這樣來看,寶玉興許也是不合適的。
林如海放下信,沉思了許久。
那旁賈璉出去忙裏忙外的采買上好的木料,但見著林如海卻總有些欲言又止。
林如海觀賈璉幾日,見他行事周全,世事機變,雖有些好色,卻為人妥帖,骨子裏有幾分良善,便也願意幫他幾分。
見他不知如何開口,免不了開口問問。
賈璉隻能歎聲道賈府如今不寬裕,要建個園子,免不得他多方籌措。
賈璉說著,本有意賣賣慘,得林姑父主動援手借個十萬八萬便能交差了,卻見林如海認真與他交談,不知不覺說出了些心裏話。
“若依我的意思,何必打腫臉充這個胖子,大姐姐省親不過一次,園子建的精細小巧些也就是了,隻是府中上上下下卻隻顧著眼前風光不想這實際的。”
林如海道:“你想的實在,確實如此,偌大一個公府,平日裏虛耗甚多,若是想建一個大園子,隻有多方儉省才是。”
林如海說完,賈璉卻半晌沒說出話來。
賈璉自小就沒個正經長輩教導,一個賈赦成日隻知道玩樂,一個賈政是個不理外務的清淨人,他平日裏事情辦得好也從沒得一句誇,聽林如海這樣理解他,不免對這個剛見麵的姑父多了幾分親近,也沒能說出借錢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