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決定離開這個城市了。其實不是我決定離開,而是我沒有留下的理由。
我在這個城市度過了四年,很顯然,也就是讀大學的四年。用“虛度光陰”這四個字來形容我這四年的大學生活我想非常非常的貼切。也就是說,當很多年以後,我回過頭來看這四年的大學生活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顯得模糊而可疑——似乎我就沒有讀過大學。
我在大學裏學的專業是檔案管理。在我進入這所大學以前,我從來不知道還有這麼一門專業。我報考這門專業的原因也僅僅是因為它夠冷,而我沒有任何的把握報考其他專業,至少,這所大學本身還算是比較不錯的大學。這個專業是掛靠在文學院的,不過和文學院的其他專業,比如文學、大眾傳媒、播音主持、廣告這些專業比起來,當時的檔案管理專業無論從講課的老師到學生,似乎都蒙著厚厚的一層灰塵和發黴的氣息。
就像那種堆在檔案館深處的陳舊而無人問津的資料。
當時我們那個班上隻有23名學生,其中5名女生,不過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樣,走路總是低著頭,從來不會大聲說話,排隊打飯的時候遇到插隊的隻是默默的等他先打。有時候我想到我以後的人生很可能也就是這個樣子,我就不免悲從中來。
我們這個專業到我們這一級就成了絕版,後來文學院將這個專業撤銷了。這越發的讓我的記憶產生疑惑,也許這個專業從來就沒有開設過。但是,怎麼說呢?畢業找工作的時候,我曾經一度為自己學這個專業慶幸過。因為這一年的公務員招考,市公安局秘書科正好需要招兩個檔案管理專業的人,因為秘書科下屬的檔案股兩個幹了幾十年的老警員退休了,需要人補上。
我知道這也許是我最好的機會了。我這個人對大城市沒有什麼特別的愛好,但畢竟能留在這個城市的話,總應該比我們家那個小縣城好得多。所以我報了名,而且,也許是人品爆發,我竟然以筆試第一的成績進入了麵試。
麵試也過了,然後是體檢,體檢我也沒什麼問題。可結果是,我落選了。很快我就聽人說,那兩個名額為了照顧某某人物的子弟早就內定了,在公務員招考中公開招聘,隻是一個過場。
我還能說什麼呢,這種事很常見,落到我頭上來,隻能說我運氣不那麼好,除了因為考試在畢業後租房多在這個城市住了兩個月外,我也沒什麼好抱怨的。我隻能安慰自己說,在大城市灰頭土臉的活下去,想想也沒什麼意思——一個毫無根基毫無背景的人,在警察係統當一個檔案管理員,還不就是一輩子灰頭土臉。
雖然,我的誌向也就是找一個旱澇保收的工作混吃等死。我是一個小人物,我知道這個世界不會有所謂的奇跡,奇跡都是給有資格的人準備的。我不是。
走就走吧。退掉租房,我也沒什麼行李。這其實也是一種灑脫對不對?
人生它就這樣鳥。
準備離開的時候,我覺得既然這一輩子恐怕都不會再回到這個城市來了,就覺得無論如何也應該留點什麼記憶。能有什麼記憶呢?我這四年也沒談過戀愛,連女人的手都沒有簽過。我知道現在的城市中有那麼一種職業,看看自己的皮夾裏還有那麼一點父母掙來給我的鈔票,把心一橫,在一家小飯館喝了一瓶二鍋頭,然後義無反顧的栽進了那條與都市繁華保持著很大距離的小巷裏那種亮著粉紅色燈管的發廊。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其實我已經不記得我想要幹什麼了。我的腦袋裏一片漿糊,我連對麵的人都看不清楚。不知道什麼時候,當我猛然看到一個又老又醜的女人從我身上下來的時候,我突然明白我幹了一件多麼可怕而又多麼愚蠢的事情。霎那間我的生理上產生了巨大的不良反應,首先是胃部一陣痙攣,我不可抑製的將胃裏所有的東西吐了出來。然後我嚎啕大哭,我不但大哭,還用自己的頭猛撞牆壁。我感到了一種屈辱,說真的,我感到一種屈辱和悲壯,我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我的歇斯底裏也許隻是想讓自己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
然後我聽到一個老女人的聲音說:“行了,別給老娘整這一套,老娘什麼場麵沒見過。兩百,市場價。”也許是覺得我仍然在裝瘋賣傻,她自己拿過了我的皮夾,似乎她很有職業道德,因為我發現她一塊錢也沒有多拿。
可我真的要瘋掉了。我覺得所有的一切都那麼的滑稽,卻又那麼的真實,也許,這就是世界的真相。我在發廊外麵的馬路上睡了一個晚上,似乎半夜的時候有人把我身上的錢都摸走了,我的手機也許是因為太破舊,居然沒有入他們的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