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溪笑著搖搖頭,算是道了哪裏哪裏。朱懷鏡見他謙虛話都不知說一句,背膛上就開始冒汗。他瞟了李明溪一眼,見這人仍是木人一般,就拿話岔開,問:“今天柳秘書長忙得暈頭轉向了吧?”
柳秘書長苦臉一笑,說:“事情都湊在一起了!偏在這時,你餘姨又住院了。我下午開會開到六點過,又馬上趕去醫院。晚飯才吃了的。多虧了小伍,不然我真不知怎麼辦。”
“餘姨哪裏不好?”朱懷鏡關切地問。
柳秘書長眉頭略略一皺,歎道:“她是一年有半年多在醫院躺著的。”
朱懷鏡就不好說什麼了,隻搖頭而已。他原本不清楚柳秘書長家裏事情的,後來聽方明遠說才知道些情況。柳秘書長同他夫人餘姨結婚後不久,餘姨就下肢癱瘓了,幾十年來一直不見好轉。兩人便一直沒有生育小孩。夫妻倆相濡以沫過了幾十年,在幹部當中很有口碑。
小伍過來倒了茶,又回屋裏去了。一會兒又拿了幹毛巾出來,站在一邊。
柳秘書長望著李明溪,笑道:“我原以為你這當畫家的一定長發披肩,胡須滿麵呢!”
朱懷鏡忙說:“算您猜對了。他一直是這個樣子,今天因為要見領導,才萬難跑去理了個頭發。不然啊,**大門他都進不了。”
柳秘書長手朝朱懷鏡點了點,說:“懷鏡,一定是你要他理發的吧?你這就不對了。藝術家要有藝術家自己的個性,頭發長一點有什麼關係?如果沒有自己的個性,他們就沒有創造性,就出不了好的作品。李先生,你說是不是?”
李明溪也隻是嘿嘿一笑。這時柳秘書長洗完了腳,小伍為他揩幹了,又弓身端走了洗腳水。柳秘書長便對朱懷鏡笑笑,說:“這小伍不錯。”說罷又喊道:“小伍,腳趾甲長了。”小伍應了聲,一會兒拿著指甲剪過來了。柳秘書長伸手接指甲剪,她卻說:“您弓腰太吃力了,還是我給您剪吧。”柳秘書長笑著指指小伍,又對朱懷鏡說:“你看你看,這小伍就是這麼個乖孩子。”
小伍莞爾一笑,搬了小凳,在柳秘書長前麵坐下,將柳秘書長的腳抱過來放在腿上搭著,小心剪了起來。一時沒有人說話,柳秘書長抬手優雅地理著頭發。朱懷鏡想找句話說,卻想不起合適的話來,心裏很不是味道。他偏頭偷偷看看李明溪,卻見他沒事似的,就像他一個人坐在這裏。他真是佩服這瘋子。朱懷鏡感覺隻有自己這麼尷尬,就越發尷尬。他知道柳秘書長是不會尷尬的。朱懷鏡見識過不少這樣的領導,你同他單獨在一起,他愛和你說話就說幾句,不然他就一言不發,要麼麵無表情,要麼似笑非笑,聽憑你悶得發慌,背生虛汗。
這會兒的柳秘書長就這麼靠在沙發上,雙眼微微眯起,就像風雅之士在欣賞音樂。隻有剪趾甲的聲音哢哢脆響。小伍剪趾甲的樣子看上去很專業,剪完之後又細心地打磨。好不容易等到剪完了,朱懷鏡叫李明溪把畫打開讓柳秘書長批評批評。李明溪卻不起身,隻朝朱懷鏡伸了伸手。原來畫正好放在朱懷鏡背後的矮櫃上,離他近些。朱懷鏡心裏微微不快,隻得抬手取了畫。心想李明溪真不懂規矩。反過來一想,李明溪不講世俗禮數,又正是他天真可愛的地方。要是在官場,這就是大忌了。官場裏,人人都得按自己的職務、地位、身份,謹慎地守著些規矩,不敢輕易出格半步。事實上沒有哪個文件規定了這些規矩,可它卻比法律條文定了的還要根深蒂固。比方剛才李明溪朝朱懷鏡伸了下手,本是正常不過的事,你離畫近些,你取一下畫是舉手之勞,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按官場規矩就不行了。你李明溪好大架子,就來指揮我了?我還是處長哩!
朱懷鏡拿著畫站了起來,示意李明溪也站起來。李明溪不懂他的意思,仍坐著不動。他隻好叫了聲:“來,明溪,我倆打開讓柳秘書長看看。”
李明溪這才有氣無力地站了起來,同朱懷鏡把兩幅畫一一打開了。先打開的是那幅大的,柳秘書長仔細看了看,點頭說好好!再打開那幅小的,柳秘書長又細細看了看,卻站了起來,說:“好好!總的說來兩幅都不錯,但我更喜歡這一幅。”
李明溪就得意地望望朱懷鏡,那意思朱懷鏡立即明白了,就是說他的眼力不及柳秘書長。柳秘書長說著又湊近看看,再後退幾步遠觀片刻,說:“不錯,真的不錯。特別是這一幅,構圖、意境、用筆都很好。當然那幅大的也很好,掛在客廳裏最好不過了。這幅小的我還舍不得掛出來哩!”
看完了畫,柳秘書長就扯著李明溪說話。李明溪這下話就多一些了,但也隻是一問一答,他並不主動說什麼。柳秘書長同李明溪說了一會兒,就交代朱懷鏡:“懷鏡,李先生畫展的事,你就多操些心。有困難你立即同我講。這樣的人才,我們荊都不是多了,而是少了。一個城市,沒有幾個一流的藝術家,文化品位就上不去。我有個觀點,也許同一般人不相同。這就是說,我們固然要努力把經濟搞上去,但如果忽視了文化建設,單純地追求經濟發展,那麼經濟的發展最終將失去活力。因為沒有文化的支持,經濟的發展是不會長久的。我還認為,經濟可以在短時期內創造奇跡,而文化建設必須是一個長期的曆史積累的結果。所以,我個人的意見是千萬不能在文化建設上搞短期行為,一定要著眼於長遠,著眼於未來,時時刻刻都把文化建設放在重要的位置。而這項工作又是非常具體的,說白了就是從藝術家抓起。抓了幾個一流的藝術家,你這個城市就有品位了。我們說羅馬的繪畫與雕刻,說維也納的音樂,說巴黎的文學,不就是因為那裏誕生過幾位鼎鼎大名的文學家、音樂家、畫家嗎?這個……當然囉,一方麵也還要抓文化的普及工作,正確處理好普及與提高的關係,既要造就一批一流的藝術家,又要讓文化藝術走進百姓的生活。我們什麼時候也不能讓藝術貴族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