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畫63(1 / 3)

閑坐清溪鬼吹簫

朱懷鏡覺得這副聯也有些意思。正琢磨著,聽得曾俚在一邊喊道:“快來快來。”朱懷鏡、李明溪、玉琴不知他發現了什麼好東西,忙循聲而去。原來雜樹深處有一怪石,高約丈許,一麵書有“鬼琴石”三字,一麵刻有《鬼琴石記》。朱懷鏡便覺得這聯有些費解。明明是鬼琴石,如何聯裏又說是“鬼吹簫”呢?曾俚看著《鬼琴石記》,念了幾句,感覺有些味道,便取筆抄錄。但風雨剝蝕,文字大多闕如:

荊水之陰有水彙焉□為清溪朔溪而上□□奇石石有七竅風過□□蕭然錚然瑟然□□氵□□月白風清獨坐溪渚□流水汩汩忽聞石琴鼓也□□杜宇夜寒風高□□如猿泣□□人生悲音□□□□□世莫奇之呼曰鬼琴築亭於斯□□□太學士郭玖亻□□□□即望□□

曾俚一邊抄錄一邊斷斷續續念著。缺字太多,幾位研究半天,隱約猜測上麵文字記載的是奇石的七個孔讓風一吹,能發出聲音,如鬼鼓琴。數了數,果然有七個竅孔。但並不聽得這怪石發出什麼聲音。朱懷鏡說:“也許是以訛傳訛。”曾俚看了看四周情勢,說:“不見得就是訛傳,也許因為樹木遮蔽,風流不暢,就發不出聲了。”李明溪剛才一直不做聲,用手逐個兒摸著字,猜測闕如的是什麼字。這會兒聽了曾俚的話,他說:“不如我們將前後的樹砍掉,聽聽是不是有這麼美妙的聲音。”朱懷鏡笑了起來,說:“你做夢吧!再加上你這麼十個李明溪,我們砍一天也砍不完!”李明溪便恨恨的,搖頭晃腦。

回到石亭,曾俚和李明溪又反複琢磨兩副對聯。朱懷鏡知道李明溪的對聯還做得可以,偶爾也湊兩句掛在壁上。卻不知道曾俚也如此喜愛對聯。曾俚說:“看且坐坐這副對聯,我想起在湖南黔陽芙蓉樓見過的一副對聯。那聯寫的是:天地大雜亭千古浮生都是客;芙蓉空豔色百年人事盡如花。消極是消極了些,卻寫出了某種人生況味,叫人讀了肝腸百回。”

朱懷鏡說:“曾俚的記性真好,過目不忘啊!”

曾俚說:“那也不一定。我是喜歡的東西過目不忘,不喜歡的就是你耳提麵命我也記不住。我有時也假作風雅,對上幾句。自己滿意的也是那年去湖南,我隨全國政協視察團采訪,在嶽陽樓作的兩句。領導同誌很有興致,揮毫題詠。東道主講客氣,讓我也題幾句。我想起李白有‘巴陵無限酒,醉煞洞庭秋’的詩句,就信筆題了‘洞庭千秋醉,文章萬古醒’。當時有人私下說我這兩句是那天題得最有水平的。我自己其實知道,‘醒’若換個平聲字就好了,但倉促間不及細想,也就算了。東道主說各位領導所有的題詠都將精心裝裱收藏。我想我那對聯過不了夜就會被人丟了的。我不過是隨行記者,又不是領導。有位領導題的是‘洞庭揚起改革波,君山湧現開放潮’,可能真的會被收藏。我倒是因為這對聯惹了點小小麻煩。有人後來拿我這對聯做我的手腳,說我思想傾向有問題。因那會兒我正好寫了幾篇說真話的文章,叫有些人不高興。有人就說我那對聯是自命高明,以為舉世渾渾惟我獨清。現在當然沒有人拿一兩句話做把柄治你的罪,但卻在心裏記了你的賬,用一些很世俗的法子來治你,讓你受著很世俗的困惑和折磨,叫你連最世俗的日子都過不安寧。這就是無可奈何的現實。”

不料曾俚幾句話下來就到嚴肅話題了,朱懷鏡聽著很累。他明白曾俚說的也許在理,但在他看來這都是司空見慣的事,不值得大驚小怪。李明溪不諳世事,玉琴不關心這類話題,朱懷鏡不應和,曾俚也就深沉不下去了。李明溪望著四圍青山出神,曾俚便說:“這一定是條古官道,不知順著這條路通到哪裏。好好的一條路怎麼就廢了呢?”朱懷鏡說:“曾俚你同明溪好好討論一下這個問題,我和玉琴去那邊搜索搜索,看是不是有什麼發現。”

朱懷鏡撿了根棍子開路,領著玉琴朝溪的方向走去。兩人披荊斬棘,走了約百十步,便聞流水叮咚。再行十來步,撩開高過人頭的艾蒿叢,兩人同時呀了一聲。原來這裏有一個清湛的水潭。水潭不大,橫順三十來米,因水太清澈,倒叫人看不出它的深度。對岸是陡峭的崖壁,往上直達山巔。“多好的天然遊泳池!”玉琴興奮地說。朱懷鏡說:“對對。小是小了些,好在幹淨,清淨。”玉琴說:“說小也不小,遊泳館裏的遊泳池不就這麼大?”兩人站在潭邊,閉上眼睛,大口大口地做著深呼吸。這裏的空氣也格外新鮮,帶著水的清涼。朱懷鏡說:“請他倆一塊兒來遊泳吧。”

朱懷鏡和玉琴回到石亭,見那兩位已在下圍棋了。“誰還帶了圍棋來?”朱懷鏡問。曾俚說:“我包裏隨身帶的,不是有意帶來的。”朱懷鏡便把那邊發現水潭的事說了,請兩位過去遊泳。曾俚說:“我就不去了。不去還可以想象一下《小石潭記》的意境,一去了可能就是那麼回事。明溪不會遊泳,我倆就下棋吧。”朱懷鏡便望望玉琴,玉琴給他一個眼色。兩人便過去打開汽車後箱,取了遊泳服。朱懷鏡低聲叫玉琴先進汽車裏去換衣服。玉琴輕聲說:“就我倆,過去換吧。穿上遊泳服,路上腿不要刮得生疼?”玉琴又把果點和礦泉水拿了出來,放在李明溪和曾俚身邊。

到了潭邊,玉琴脫衣服時下意識地望了望四周。朱懷鏡笑她太神經兮兮了,這裏隻有上帝看見我們。玉琴也覺得自己好笑,說這是女人本能。她才準備穿上遊泳服,朱懷鏡搶了過來,說幹脆不穿算了。玉琴紅了臉,說那怎麼行?萬一那兩位過來了怎麼辦?朱懷鏡說他倆都是迂夫子,不會過來的。玉琴說什麼也要穿遊泳服,朱懷鏡隻好把遊泳服遞給她。

兩人試探著下了水,才發現水潭原來很深。朱懷鏡很多年沒有遊泳了,覺得胸口叫水壓得緊緊的,身子顯得很沉。而玉琴的雙腿魚尾一樣靈巧地擺動著,兩手向前舒展,並不動作。到了潭中央,玉琴慢慢地浮出水麵。她踩著水,摸了摸臉,舉手叫朱懷鏡過去。朱懷鏡向玉琴遊去,他盡量想讓自己的動作輕鬆些,可下半身飄不起來。快到玉琴身邊了,玉琴卻又向對岸遊去了。他隻得繼續向前遊。這邊沒處落腳,玉琴一手附在崖壁上,側著身子朝朱懷鏡笑。朱懷鏡氣喘籲籲地遊到岸邊,連說老了老了不行了。玉琴笑話他年紀輕輕的充什麼老。朱懷鏡笑笑,說:“不騙你,真的感覺不行了。小時候我在水裏比泥鰍還靈活。好多年沒下水了,胸口硬是讓水壓得慌。”玉琴伸手過來托著朱懷鏡,說:“是嗎?鍛煉少了。今後我們遊泳呀,網球呀,保齡球呀,什麼運動都做些,別老呆在床上。”玉琴本意是說別總是睡懶覺,可說出之後就發現這話會讓朱懷鏡鑽空子的。果然朱懷鏡笑了,說:“好吧,別老呆在床上。”他表情鬼裏鬼氣,逗得玉琴笑喘了。說笑會兒,玉琴說:“我們是來遊泳的啊,遊吧。”玉琴來回遊著不過癮,便順岸包著水潭遊。她遊得輕鬆自在,不斷地變化著姿勢。隻要不遊得太快,朱懷鏡還能跟上。兩人且遊且停,打水仗,說話,開玩笑。玉琴間或又會撒撒嬌,魚一樣在朱懷鏡懷裏亂撞。這麼玩著玩著,朱懷鏡氣力越來越足了,一次次地潛入潭底摸鵝卵石。玉琴看中了兩個石頭,一個有著奇怪的花紋,一個晶瑩剔透如白玉。朱懷鏡興頭正高,玉琴卻有些累了。朱懷鏡問玉琴是不是回且坐亭去。玉琴說不想馬上就回去,這地方多好。岸邊正好有個光滑平整的大石頭,可容三四人躺臥。朱懷鏡摟著玉琴過去,躺下,讓玉琴伏在他的身上。玉琴趴了一會兒,也翻身同朱懷鏡並排躺著。頭頂是一線天,白雲從東邊山頂飄來,很快就掛在西邊山頂上了。朱懷鏡心想,望著這飄忽的雲朵,哲人或作家們總要想起些什麼,不然就對不起神奇的造化了。可他凡骨俗胎,隻感覺心曠神怡,卻說不出什麼。他突然發現玉琴也一直不做聲,像在沉思,就問她為什麼這麼深沉。玉琴真的就歎了一聲,說:“我剛才在想,總見報紙報道什麼什麼地方又有人被外星人擄走了,還說有人叫外星人擄走之後又被送了回來,卻被外星人像洗磁帶一樣洗掉了所有關於外星的記憶。我想,外星人怎麼就不把我倆雙雙擄走呢?神話說,洞中方七日,人間已千年。再過若幹年,外星人又把我倆送回來,故人都已作古,我們還像現在這樣年輕,多好。”玉琴說罷又深深地歎了一聲。朱懷鏡本來覺得玉琴這想法古靈精怪,挺好玩的。可是見她的神情絕不像在編造美麗的神話,他的心也就有了種往下沉的感覺。這可憐的女人生活在狂想裏!朱懷鏡這麼想著,一陣悲涼的感覺重重地襲來心頭。他動情地摟過玉琴,說著綿綿情話。玉琴被感動了,在他的懷裏啜泣起來。他閉上眼睛,深深地歎息著,為自己這廢話般的情話羞愧不已。而玉琴以為他感動了,便為他的感動而愈加感動,爬到他身上狂亂地親吻他。當玉琴吻著他的脖子和胸脯時,他睜開了眼睛。白雲、青山、流泉、鳥鳴,多麼美妙!朱懷鏡激動起來,伸手去脫玉琴的遊泳服。玉琴美目微合,仰臥在石板上,雙手向朱懷鏡張開。太陽藏進了白雲裏,山澗更添了幾分清涼,似乎也含蓄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