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言,他確實毫無心機,取他性命不難,”顧平林坦然道,“但一個人劍心能單純至此,劍術縱然不是最高明,也一定最真純的,在這點上,你、我、姚兄皆不及他,你承認不承認?”
“怎樣才叫最真純?”
“他一心追求劍道。”
“我難道不是?”
“你以為你是,”顧平林停了停,“你真的是麼?”
“嗯?”段輕名麵不改色,一身白袍卻在瞬間沁出了冰雪般的冷意。
淩厲的視線落在身上,顧平林不閃不避,側身正對他。
不在乎什麼的人,要活在世上,總會想要在乎一點什麼。他無疑是重視劍道的,所以才能創出《補天訣》與顧影劍法。但對於真正一心追求劍道的人來說,“高處不勝寒”從來不適合他們,劍道就是他們的樂趣,他們窮畢生精力追逐這種樂趣,而不是寂寞到去追求遊戲的快感。
顧平林道:“你問我是不是關心你,我說是,你信了嗎?還是,這世上當真有你真正相信的人?”
四目相對。
溫和氣質消失,麵前人不喜不怒,視線緩緩下移,隨著眼簾垂下,眼尾越上挑,形成一個有點冷酷的弧度。
須臾,薄唇彎起。
“你覺得自己很了解我。”
顧平林道:“也許比你更了解。”
又沉默了一會兒,他忽然饒有興味地問:“你可了解你自己?”
“曾經,我以為很了解。”
“那現在呢?”
顧平林沉默,轉回身看前方。
現在?現在的自己,不知道到底想要什麼,不知道明明已經放下恩怨決定不爭,為什麼執念還是存在?現前世的真相,不知道該用何種態度對他;更不知道未來的道途該怎麼走……
許久,顧平林開口:“我不知道。”
段輕名看看他:“那正好,我了解你啊。”
俊美的臉上,笑如春風,七分自在,三分戲謔,飛揚的眉尾下,兩抹淺淡的紅影若隱若現,好似牡丹紅粉,別有一種妖異的魅力。
顧平林收回視線。
危險,更誘人,與此人為友大概就是這樣。奈何自己被執念所困,與他之間的差距隻會越來越大。
不在同一高度的朋友?
顧平林轉移話題:“不須三十年,齊氏朝歌劍術必有盛名。”
“喔,最真純的劍術,”段輕名笑道,“希望你的預測成真。”
顧平林不在意齊氏,但齊婉兒此人值得欣賞,他這麼說,齊婉兒暫時應該不會有危險了。
“走吧。”
“去哪裏?”
“你不是早就知道?”
“找厲龜?”段輕名果然道,“它會離開,是因為造化訣。”
顧平林道:“它與炎雀一樣認得造化訣,極有可能與老祖有關。”
“原來你是用此事做籌碼,確實足以打動天殘門了,”段輕名道,“你選擇這個方向,是早就清楚?”
顧平林沒有隱瞞:“裏麵有天殘門丟失的傳承,老病真人沒有不合作的道理,但我隻知曉方向,並不清楚具體位置,遇到厲龜是意外,也算得來全不費工夫。”
跟著厲龜,大有可能找到傳承入口,顧平林是特意擺脫眾人出來尋找,厲龜剛剛逃走,必會留下蹤跡。
兩人邊說邊加快度,很快就走出數十裏,並未現厲龜的影子,前方卻傳來打鬥聲。
衝天劍氣夾雜著紅色血霧,十來個人混戰成一團,一派人明顯是劍修,另一派人沒用劍,祭出的法寶都是珠子,術法也很詭異。
兩派人都殺紅了眼,唯有一名老者坐在旁邊。老者生得虎背熊腰,麵相甚是凶惡,羅漢眉,三角眼,鼻高而有節,下巴連耳生著一排漆黑濃密的短髯。他也不像尋常修者一樣穿長袍,而是穿著短衫,都有點舊了。
看到他手中的木劍,顧平林目光微凝。
就在此時,一人驚呼:“小心!”
紅色血雨爆開,濃烈的腥味飄散在空氣中,那些劍修大約都知道厲害,紛紛退避,其中一個修士反應慢了點,腥血濺到臉上,他登時麵露驚惶之色,張開嘴要叫,卻不出半點聲音,整個人僵在半空,身體明顯地、以極快的度幹枯下去,一張臉慘白如鬼,唯有一點鮮紅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