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大開恩科,點禮部尚書熊大人和右都禦史藍大人同為主考官,會試開場,一場三天,初九第一場,十二日第二場,十五日第三場,批卷十天,二十七日放榜,沈家的大女婿何景年中了二甲三十四名,雖然還有最後一關殿試,也隻是前後的名次變動,浮動有限,一個二甲進士是逃不了的。
杏榜一發,考中的兩百多號舉人都龜縮起來悶聲發大財,預備起殿試,倒是落榜的兩千多號人,憋了三年乃至十幾年的,得了個名落孫山,哭的哭,笑的笑,下館子的下館子,下窯子的下窯子,準備在京城放浪形骸一把再各自而散。
大家都知道這樣的道理,所以,思伽看到榜單,隻是讓張德家的去朱雀胡同先嘴上賀一賀,讀書人講究沉穩,考中的尤其要低調,後麵殿試,左不過半個月,就能大方慶賀了。
“昨天大姐和張姐姐說,待大姐夫過了殿試後要請我,知道我現在身子重,性子孤獨了,旁的都不算在裏頭,單獨請我去她們小家吃喝一天。”帳幔一層層的卷起,思伽坐在床頭,裹著大紅色蝙蝠抱子的絨毯,和燕子報春繡屏後麵的韓昭旭說話:“主要是三四月天好,我們去玩一玩吧,過了這兩個月,我越發動彈不得了。”
韓昭旭換好了衣服轉出來笑道:“上個月就說陪你出去,你偏說不悶,我想著天兒還冷就罷了。即是想出去了,我自然陪你出去,你們琢磨著定個時間吧。隻有一條,先說出口別怪你姐姐多心,那天吃的玩的得我們自己備下才好。”
思伽瞧了他一眼,給自己身後加了一個吉祥如意雙團花靠枕,攏了攏頭發道:“大姐家前麵那條街,街道寬廣,鋪子雅致,行人又少,我想那天……。”思伽話說了一半,就突然捂住嘴,韓昭旭反應過來,連忙把放在床邊的,痰盂的蓋子打開。
思伽身子微微弓起,撐在床邊上,眉頭緊蹙,一手撫著脖子,一手揉著胸口,吐得脖子上的筋都浮起來了,都是空嘔,聽著響大,汙穢的東西是一點沒吐出來。韓昭旭一邊看著,使不上勁,出不得力,隻能輕輕的拍著思伽的背,隨便勾著思伽散落出來的幾縷碎發,看得著急了,忍不住白囑咐屋裏忙得團團轉的丫鬟。
丫鬟們在思伽第一聲吐的時候就進來了,阿芒絞熱帕子,夏果剝蘆柑,如真調玫瑰露。思伽過了最厲害的幹嘔勁兒,趁緩一緩的空檔,接過玫瑰露漱一口,喝一口,如嗑藥似的,對著夏果捧著的一盤蘆柑皮猛吸,聞著蘆柑皮揮發出來的,芳香的酸甜味兒,胸口餘下的惡心勁兒也慢慢褪了。
韓昭旭接過阿芒的熱帕子仔細的給思伽擦額頭,瞧著思伽古怪的孕相擔憂的問道:“家裏麵還有多少蘆柑?”蘆柑是八九月成熟的水果,現在二月,要是後麵天天要聞著蘆柑皮才能舒坦點,得想辦法,多找一些,多存一些。
阿芒連忙道:“家裏老祖宗,老太太有的,都拿過來了,大奶奶還把年前皇上賜給徐家的貢桔也要來了,有一百四十來個,奴婢天天下地窖數著,藏得好好的。”現在這個季節,桔子一類的水果早過季很久了,市麵上買不到,僅有的大戶人家都存著,能存住,存好的也不多了。
韓昭旭看今天早上就用了四個,桔皮一點點的撕得碎碎的,還不敢放開了用,皺著眉頭算了算道:“一百多個太少了,我再去弄幾框子。我不在家的時候,二奶奶難受了,你們及時剝給她嗅,別吝嗇東西。”
有些東西是銀子再多也沒法子找的,就像臘月裏想吃三月的櫻桃,撓碎了心肝也沒用,蘆柑這樣桔子一類的水果雖然耐儲存,到了這個月份也差不多銷聲匿跡了,家裏一兩百個,也是五六天前,思伽開始這樣孕吐了,心裏撓著新鮮蘆柑皮兒的香味,家裏收羅了好大的功夫才得的這麼些,韓昭旭不管吃用上的東西或許不知道現在蘆柑的精貴。所以思伽自己捧著盤子嗅著味兒道:“我不會那麼倒黴的,現在這個樣子就是一陣,過了十天半個月,我就好了呢,或許,又捯飭別的了呢。”這話也是真的,孕婦懷胎十月,喜歡的東西忽來忽去,沒個定性,今天聞著蘆柑皮能止吐,明天聞著還犯嘔呢。
韓昭旭給思伽擺放剛剛推倒的靠墊,又給她拉好被子道:“有備無患,萬一呢,我又不是弄不來這些東西。後麵你再想捯飭什麼,天上地下,我確實不能的就算了,但凡我能的,怎麼能不盡力。”
韓昭旭把剝在盤子裏的果肉嚐了一瓣,咬了一口就吐了道:“果肉有些苦澀,看著還好,已經不對味兒了,你就單聞著想吃嗎,想吃換個新鮮一點的。”說著對屋裏的丫鬟仔細囑咐道:“二奶奶要是想吃蘆柑,你們仔細些,每一個都嚐一嚐,味兒沒變的才能遞給二奶奶吃,別馬虎了。”放了大半年的果子,特別是桔子一類,藏得好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皮還新鮮,裏頭的味兒也變質了,仔細存到現在的人家,原不是為了吃的,純當個擺設好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