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予晚頭一陣暈眩, 她跪在地上,眼前是影影重重的紅色,濃烈如血。
耳畔是交疊的各色聲音。
“老身無顏麵對長公主!可三娘是我那苦命的妹妹唯一血脈, 她拿著信物尋來, 還請長公主看在老身這張老臉上饒過她。”
“駙馬,還不快跪下!”
“長公主有溫雅賢淑之名,自有容人量……”
章予晚聽了個昏昏沉沉,一句話能聽懂半句話就不錯了, 饒是如此,仍讓她驚駭無比——
這是……
她猛然抬頭。
濃濃夜色裏,院中站滿了人。正中間的女子嫁衣如火。
她生就一份好顏色, 在珠翠映襯下愈發灼人眼。
即使女子正扶著丫鬟掩麵拭淚, 也難掩一身端麗風華。
是長公主謝桐!
但凡見過謝桐的,都不會忘記這張臉。對章予晚來說, 她更不可能忘記第一次見麵時身著嫁衣的謝桐。
眼前的場景呼之欲出, 這是她初到公主府、也是長公主大婚那夜,她竟然真的回到了這夜!
章予晚腦中一陣劇痛,眼前驟然暗下, 身體軟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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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府, 清鳴院。
守院門的兩個粗使婆子見駙馬的小廝進了院子, 一人在後麵啐了口。
“眼瞧著這位呀, 要把駙馬魂勾了去!駙馬自個在鳳梧院跪了三日未起,還有空往這遞東西?”
“可不是麼,再說,一個罪臣之女也配進咱們府?”
“隻可憐我們長公主,人善就是遭欺!”
兩個婆子並未壓低聲音,嘲弄的罵聲跟著小廝的腳後跟飄進廊下。
白芍急得跺腳:“長公主府裏的奴仆這般沒規矩不成!”
小廝沒答話, 他將楠木托盤向上舉了舉,隻對著廊下坐著的章予晚道:
“表姑娘,這是駙馬給您送的糕點,再問一句,清鳴院表姑娘住的可順心?”
章予晚視線在那幾碟子上一晃,手中團扇搖了搖。
小廝又帶來幾句安撫的話,無非是讓章予晚安心住著,這才告退。
白芍送走小廝回來,語氣裏喜氣洋洋:
“表少爺多在意您啊,姑娘,可沒有比這更好的去處了,當初我讓您早些來,您還不樂意。”
章予晚瞧了眼喜不自勝的白芍,沒說話,轉身進屋。
好去處?
章予晚重活一次才知道,沒有比這更壞的去處了!
去歲,她父親獲罪,全家鋃鐺入獄。父親和祖父流放西北,不久便傳來死訊,母親跟著去了,她和兩位堂姐充入教坊司,連雙親的身後事都是忠仆草草收殮。
落魄之人舉目無親,當表哥顧錦出現時,章予晚哪管是誰,緊緊抓著沒放手。
如今想來,章予晚隻恨自己蠢笨,又天生觸黴頭。
雖說顧錦的母親曾有意讓顧錦娶章予晚,但她不是甘願委身為妾的性子,若是得知顧錦被賜婚,她定會跟他分得明明白白,日後再提報答。
可就在長公主大婚當夜,她被接來,之後又稀裏糊塗地被安了妾的身份。
多荒謬。
前世她進了長公主的府邸,卻是她夫君的妾。
也難怪長公主府人人看她不順眼了,便是她,上輩子也厭棄自己。
想到這,章予晚神色一黯。
她死的那刻,模模糊糊聽到個聲音,說讓她重活一次,但需要她做個事兒……沒想到竟是真的。
就是重活的時間怎麼不早點,要是在沒進公主府之前就好了。
旁的不說,至少她不會害得長公主連個大婚都不快活,硬生生被自己掃了興。
據說長公主為此夜夜垂淚,想到這章予晚便坐立難安,她蹙著細眉,略顯孩子氣地嘟了嘟唇。
是她對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