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後最好的時段,梁檢靠在榻上短寐,最近北戎來襲的消息多少擾動了他,夜晚總也睡不踏實。
一晃神的功夫,梁檢做了個夢。
夢中是大雪覆蓋的紫禁城,他那麼小,穿了襖,披著白狐裘,像一隻圓滾滾的糯米團子。
白團子在積雪的宮道上跑起來,“父皇!”
奇怪的是永寧帝並不年輕,依舊是個垂暮老人。
“七郎慢點,別摔了。”永寧帝躬身張開手臂,一把將白團子攏在懷裏,抱了起來。
“父皇,嬤嬤給我做了雪兔子。”小梁檢獻寶似的張開凍得通紅的雙手。
“雪兔子不能拿在手裏,一會化了,手也會凍著。”永寧帝抱著他,小心翼翼地拿過那隻雪兔子,放在身邊內璫捧著的托盤裏。
永寧帝溫暖的大手輕輕揉搓著小手,抱緊了他,“七郎冷不冷?以後父皇不在了,你要照顧好自己,天冷就不要出來玩了。”
“父皇,你要去哪裏?”小梁檢疑惑不解地望著他。
永寧帝把他交到嬤嬤懷裏,“父皇要去很遠的地方,但父皇會時刻看著你、護著你。”
突然間,風雪大作,鵝毛大雪連成一片雪霧,將猩紅的宮牆卷在裏麵,什麼也看不見了……
“父皇!”梁檢猛地從榻上彈起,冷汗連連。
“阿越,你怎麼了?做噩夢了?”葉翀進來本想叫醒他,怕他白天睡太多,晚間又難受,還沒等他出聲,反被嚇了一跳。
梁檢瞬間不知身在何處,畏寒地瑟縮一下,被葉翀摟住。
葉翀在他額上摸了一把,一手冷汗,不禁皺眉,拎起搭在一旁的外袍給他披上,“我去打水給你擦擦,別著涼了。”
梁檢拉住他的袖子,輕聲說道:“我夢到、夢到父……皇上了。”
葉翀隻知他因玄玉事發而被永寧帝責罰,寬慰道:“父子乃是一步一顧之情,怕是陛下想念你了。”
梁檢沉默不語,心神不寧,也不知哪裏來的不安縈繞不去。
突然,洛常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平日書房隻梁檢一人時,他都會在門口通報,別說葉翀此時也在裏麵,一般這種時候洛常是萬不敢進來打擾的。
“殿下,大相來了。”洛常神色緊張。
回到巴部梁檢拒絕了讚普王位,隻領了王子的虛銜,巴部實際由他舅舅控製。
梁檢似有玄妙的直覺,張口想問洛常為何如此慌亂,卻又不知懼怕什麼,沒問出口。
益西很快進了書房,手裏拿著白箋封邸報,連封蠟都是白色的。
梁檢緩慢地從榻上站起來,雙腿似有千斤重,將他釘在原地。
葉翀在他後背扶了一把,他也非常清楚,那封邸報意味著什麼。
“阿越,皇上駕崩了。” 益西聲音很輕,生怕嚇著梁檢。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梁檢以為自己早就做好了麵對的準備,麵對永寧帝也隻剩下怨憎。
“大相,朝廷可說殿下要回去奔喪?”這麼大的事,葉翀趕緊問了一句。
益西看著梁檢,麵有難色,“朝廷說,大殿下已除宗去籍,就不必回去了。”
梁檢的身子微晃,閉了眼,腦海裏揮之不去的,全是那漫天風雪中,永寧帝佝僂蹣跚而去的孤獨背影。
“喪儀已經開始布置了,阿越你換了衣裳也過去吧。”益西走過來,拍了拍外甥的後背。
皇帝崩番部治喪繁瑣,益西也不知如何安慰梁檢,歎氣而去。
梁檢沉默了很久,永寧帝過往的一點一滴都在他腦海中浮過,那些美好的,悲傷的,痛苦的回憶,昨日轉眼,跌撞而去。
“如今,我是無父無母,無家無國。”梁檢看著窗外幹澀的胡藤,歎息道。
葉翀心頭一痛,強硬地將他壓在懷裏,“阿越,你還有我。”
梁檢終於不再忍耐,揪緊了葉翀背心的衣料,悄無聲息地趴在他的肩頭。
***
紫禁城的悲痛從來都是短暫的,內閣與六部重臣,將身著喪服的新皇團團圍在養心殿裏。
太子驚弓之鳥一般看著三位老師,“定遠侯敗了!那、那紫荊關還守得住嗎?”
吳東來、高南星一個暈招接著一個暈招,先是密簽合約,縱敵深入,再是私心過重,不肯讓葉家有趁機翻身之力,陣前錯選大將。
定遠侯簡直就是個特大號的飯桶,他爹要知道這個敗家玩意兒,被衝散六萬大軍,抱頭鼠竄,估計能從墳頭裏爬出來踹死他!
如今,北直隸門戶紫荊關徹底暴露在北戎麵前,好在紫荊關守關大將韓傅,是位經驗豐富的老將,依險關重隘,可以周旋些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