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驕陽炙烤著大地,四月的鄴城連風都是暖的。
向天子辭行後的高歡沒有讓城裏的權貴們送行,隻有高家兄弟一臉不舍的站在渤海王府門口。
“阿惠,你在鄴城不僅要處置好國事,更要照顧好你兄弟。”
高歡拉著高澄的手不厭其煩地叮囑他。
高澄的臉色有些蒼白,眼袋浮腫,昨日醉得厲害,夜裏稍稍清醒後就被高歡叫去訓斥了一頓。
“父王,你放心好了,我會重新為阿弟們尋訪名師。”
“不止是學業,你是長兄,為父遠在晉陽顧不上你們,你莫要疏忽了他們。”
今天的高歡不再像往日裏的梟雄,反而更像一個即將遠行,卻放心不下兒子們的慈父。
高澄看了眼身邊的高洋,回答道:“孩兒會照顧好阿弟們。”
高浚、高淹、高浟各自與自己的生母話別,尤其是爾朱英娥懷中的高浟,三歲的孩子哭成了淚人。
“晉陽樂(高洋),你是二兄,阿惠白日裏忙於政務,你也要幫襯著照顧三個兄弟。”高歡又向高洋叮囑道。
高洋輕嗯一聲,乖巧地點點頭。
“父王,孩兒去與長猷(陳元康)道別。”高澄請示道。
“你去吧。”
這幾天高歡總會將陳元康招至身邊商討時局大事,原本隻想找個頂替孫搴的筆杆子,不曾想尋到個能夠為他運籌定策的智謀之士。
他很欣賞陳元康的能力,那日徹夜長談之後,高歡曾對身邊人說:‘我能得到(陳元康)這樣世間少有的人才,真是上天對我的眷顧。’
高歡並不反對高澄與陳元康關係密切,謀士終究是與大將不同,甚至,他樂於見到這兩人相互親近。
......
三個月前,陳元康乘著一輛舊馬車進鄴城,今日離去,他的妻子李氏坐在一輛通體黑漆的漂亮馬車裏,這是高澄特意為他準備的。
陳元康站在馬車旁,沒有進車廂,他知道高澄一定會來見自己。
果然,瞧見高澄遠遠走來,兩人目光隔了很遠便交彙在一起,眼中帶笑。
高澄拉著陳元康的手,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昨日兩人喝得太多,也說得太多,以致於今天居然連句保重都說不出口。
站了許久,拉車的馬在原地踏著蹄子,仰起脖子發出嘶嘶的叫聲,似乎在催促高澄離開。
高澄還是走了,隻留下一句‘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淚腺發達的陳元康又一次紅了眼睛。
段韶跨著高頭駿馬,挺直了腰杆立在隊伍前頭。
斛律光一直瞧著前方魁偉的背影,那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家夥,如今已經官拜龍驤將軍,名揚北地,而自認為武略不弱於段韶的自己卻隻能整日操演那些禁軍。
心中情緒糅雜,有不甘,有不服,甚至帶點嫉妒,嫉妒段韶的出身,嫉妒他能憑著婁氏姻親的身份,獲得高歡的寵信,年紀輕輕就能獨領一軍。
斛律光想得出神,忽然間肩膀被人拍了拍,回過頭看去,高澄正站在他身後。
“不用羨慕他。”高澄輕聲道:“我們的蟄伏隻是暫時。”
“末將知道。”斛律光點頭應道,隨後再轉頭看向段韶,目光裏多了幾分驕傲。
斛律光的驕傲來源於高澄那句‘我們的蟄伏’,我們的,是他斛律光與高澄的,而不是你段韶的,在世子眼中,哪怕你段韶是表兄,但他斛律光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斛律光清楚,高澄掌控霸府之日,就是他斛律光征戰四方、名揚天下之時,為了這份未來,斛律光願意陪著高澄窩在鄴城。
“世子,高王喚你過去。”有一名高歡的親隨尋見了高澄,通傳道。
“知道了。”高澄應了聲,邁步就走。
斛律光深深看了眼段韶,同樣跟在高澄身後離開。
“阿惠。”高歡輕聲喚道。
“父王。”
高歡撫著高澄的額頭道:“照顧好自己。”
“也請父王保重身體。”
高歡仔細瞧著高澄,終於返身踩著木凳上了馬車,矮身進了車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