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三人出來了,容昐在院子中等著他們,她什麼都沒打聽,隻讓月琴和謝英帶長灃和長汀回去。
長灃住在離這很近的宅子裏,長汀住在不遠處的龐府。
待他們都走了,隻剩下一個長瀅陪在她身邊。
容昐扶了扶額,順好發鬢,看著許多年沒見過的老幺,笑道:“走,今天是你生辰,娘給你做壽麵。”
長瀅已經高她兩頭了,他攔住母親的腳步,摸上她銀白的發鬢,是從什麼時候起母親已經和父親一樣了?
“走吧。”容昐催促道。
她沒讓長瀅進廚房,那裏煙熏火燎的味道重。
長瀅就在門口看她動作嫻熟的煎了雞蛋,下了蔥花煸炒加入調料做湯,隻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一碗熱氣騰騰的壽麵就出鍋了,容昐抱著海碗,對他道:“去和你父親一起吃,他這些年來最大的願望就是能給你好好過一次壽辰。”
“好。”長瀅接過碗,摟著她的肩膀。
在幾個兄弟之中,他長得最像她,水汪汪的大眼,微翹起的嘴角,隻有濃眉和挺直的鼻梁像他父親。
他是一個長得極好看的男人。
屋裏婢女都被容昐叫下去了。
她多拿了一個小碗,把壽麵撥了一些進來絞成糊,撇開湯麵上的油,隻倒了一點點的清湯在裏頭。
龐晉川的目光幽幽的落在她身上,到容昐把碗遞給長瀅時,他說:“辛苦你了。”
容昐坐在床角邊,平靜的說:“兒子回來了,我給他煮了壽麵,你們父子兩人一起吃,也要陪我長長久久的,你看可好?”
這幾日他都沒有怎麼進食,她得多哄著他吃些。
“好的很。”他努力的點頭,容昐笑了。
長瀅用湯勺舀了一小口送到他嘴邊,龐晉川張開嘴,滿滿一口吞下,感慨道:“這麵做的真好。”他其實已經嚐不出味道了,容昐也知道。
隻有長瀅不知道,他急著道:“那父親多吃點,下次兒子給您做。”他為了討他高興,侃侃而談藏南的事。
龐晉川望著他這個老兒子,容昐知道他要做什麼,就把長瀅手中的碗接了過來。
龐晉川拍了拍自己的腿,柔和的望著他。
長瀅微微一怔,而後明白過來,匍匐的靠在他膝蓋上。
在長瀅很小的時候,如果他醒來找不到容昐,就會哭著找龐晉川。
這時候如果父親在書房裏處理公務,他小小的身子就卷縮在父親寬大的胸前,再困覺睡去,鼻息之間都是父親身上淡淡的香味和熟悉極的筆墨香氣,等醒來,母親必然是回來了。
隻是如今,他都已經長得這麼大,父親再也抱不動他了。
“長瀅。”
“什麼,爹爹?”
龐晉川輕輕的撫摸他的黑發,道:“爹爹把東西都給了你的兄長,能給你的不多。”
長瀅昂起頭,亮晶晶的看他,笑道:“爹,不用。兒子如今雖不是富貴,但也算是小有錢糧,養得起您和娘。”他說的很誠懇,不由得惹得兩人一笑。
龐晉川道:“但爹爹給了你他們都沒有的。”
“什麼?”
他望著容昐一眼:“爹爹把你放了,讓你遊曆了這些年。”他能做的最多的就是這些,當麵他不曾明白妻子的意思,但現在見到兒子,他隻覺得慶幸。
長瀅低頭沉思著,慢慢體諒父親話中的意思。
龐晉川卻拉過他的手,攤開他的手掌心,在正中間鄭重的寫下了兩個歪歪曲曲的字。
天下。
何為天下?
普天之地為天下,普天之人為天下。
“你救濟藏南,開藥店,是為懸壺濟。你性子寬厚不急躁,少時就機智,可你隻是對小部分人施加仁義,對大部分人不仁?”
長瀅望著父親,忽明白了。
龐晉川最後對他道:“回來吧,幫幫你三哥,他以後的路會很難,需要你。”
變法,他早有所意,隻是時不待他。
如今,他把所有的人脈和錢財悉數賠了進去,連帶著他兩個兒子,這普天之下的人即便都罵他老奸巨猾,權傾朝野又如何?
長瀅顫抖的握緊掌心,他低低的應了一聲:“好。”
十月二十五日,龐晉川一整日都沒有醒來,容昐就守在他身邊,禦醫說老大人身子虛弱,陷入昏迷也是常有的,隻是切忌再中風了。
二十六日,淩晨,他醒來。容昐睡夢之中爬起,習慣性的鑽進他懷中。
龐晉川半個身子已經不能動了,他用力的吻了吻妻子的白發,在她耳邊低聲呢喃:“容昐,我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