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懷真背負雙手,慢慢悠悠踩著厚厚的積雪,漸行漸遠。
雖然精神狀態,一日不如一日,到了他這個年紀,也應該服老了。
但,今天難得心情不錯,故此想出來走走,去燒燒香,拜拜佛!!!
他一輩子沒什麼其他愛好,偶爾會吃齋誦經,尤其在女兒離世之後,經常誦經,堅持很久了。
記得,自家小女兒第一次看到雪花的時候,開心的一蹦老高,拉著自己的手,就要往外麵趕。
那時候。
她還養了一隻可愛的幼犬,生性古靈精怪的小家夥,抱起幼犬,就給扔進雪堆裏了,一次又一次,樂此不彼。
當時,吳懷真就坐在附近的秋千上,目光柔和的看著自家小女兒。
如今,數十年過去,承載了他不少開心回憶的千秋,哪怕鏽跡斑斑,可仍然還在,風稍微大點,就會發出哢哧哢哧的聲音。
但,當年的小女兒,已經沒了,沒了很多年很多年。
門口這條道,見證了一代又一代人,從幼年,到童年,再到長大,也見證了不少人,從活著,到死去。
“老爺,今天雪大,您走慢點。”
不知不覺,老爺子竟然加快了步伐,管家忍不住提醒。
吳懷真嘿嘿一笑,並未刻意減緩自己的步伐。
管家想了想,再次開口了,不過是提及了另外一件事,“老段家今天派人過來了,讓,讓你……”
猶猶豫豫,似乎在考慮著,要不要如實上報,他害怕自己用詞不當,引起吳懷真心裏不適。
畢竟,段清風針對吳家,不是一次兩次了。
念及同在南嶺,抬頭不見低頭見,能忍忍就過去了,雙方撕破臉,一來沒必要,再則,也不利於現如今的吳家。
吳懷真道,“有什麼說什麼。”
老段家?吳懷真哪裏不曉得,如今春風得意,家族勢頭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段清風段氏一脈?
聽聞,段清風那位成就不小,前途無量的孫子,在帝京,又升大官了。
這次在老家休整一段時間,便去帝京,正式走馬上任。
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何況,是段清風那種向來就喜歡高調,巴不得所有人來捧他臭腳的主?
孫子還沒到家,就傳出口風,說什麼自家孫子,不辱門楣,終於功成名就了,也不枉自己悉心教導。
目的為何?還不是希望,南嶺這些有頭有臉的人物,懂點事,主動來拜訪拜訪他段家?
名義上稱之為拜訪,暗地裏可以理解成投誠。
段清風急著上位,意圖拉段氏一脈,成為南嶺市新一代的領頭羊,既然如此,這市裏各方人物的態度,肯定要第一時間摸清。
這次趁著孫子回家,借此事,探探風頭,一般有眼力勁的人,看看就明白段清風的用心了。
“老爺……”管家還在猶豫,沒急著開腔。
雖然外界一直詬病於段清風的為人和品性,但不得不承認,段清風這孫子,也確實有本事。
否則,也不至於,在國都帝京這樣臥虎藏龍的地方,占據了一席之地。
往後十年,隻要他這孫子不出什麼原則性問題,資曆一夠,還得再往上爬一爬。
難怪段清風高興的覺都睡不著,畢竟,培養出這麼出色的一位後人,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段清風那個吃裏扒外,背信棄義的東西……,老天真是瞎了眼。”管家沒好氣的小聲腹誹著。
吳懷真笑笑,不以為意。
他這些年,想開了也釋然了,畢竟很多東西心有餘而力不足,再置氣,就是和自己過不去了。
既然橫豎都改變不了什麼,不如,嚐試著,用一種比較舒適的心態,好好活下去。
想必,自家那個自幼懂事乖巧,又無比孝順的小女兒,在天之靈,也欣慰自己,能夠好好照顧自己,好好活著!!!
“段清風究竟交代了什麼?你細細說來?”吳懷真想起正事,於是提醒管家,言歸正傳。
管家麵露難色,倒不是刻意隱瞞什麼,實在害怕,自己接下來一番話會影響到老爺子,今天難得的好心情。
吳懷真提醒,“我沒事,你繼續說。”
“段清風說,說……,他孫子怎麼著,也是帝京城裏的大人物,老爺身為南嶺市舉足輕重的人物之一。”
吳懷真好笑,“舉足輕重?”
“這四個字,從他段清風嘴裏說出,怎麼感覺怪怪的?”
管家繼續道,“按照段清風的意思,他那孫子英雄出少年,如今又是功成名就,榮耀歸來。”
“讓你抓緊時間,親自去他段家,見見他孫子。”
“參考段清風的意思,能夠讓他這位孫子,親自開導開導你,給你訓訓話,指點指點你一二,於你有莫大的好處。”
一個乳臭未幹的毛小子,揚言要指點自己一二?
吳懷真起先訝異,不過想想,段家出來的人,擺譜,乃至端架子,低著眼看人,似乎很正常?
有段清風這種不正的上梁,後輩歪一歪,這才符合常理。
“這真是小人得誌,不希望他們尊重您這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家,犯得著,這麼不將老爺當一回事嗎?”
“還要指點老爺一二?嗬嗬!”
確實有點看不起人。
嚴格來說,這是奔著羞辱人來的。
一來要求自己親自登門拜訪,再則,一個乳臭未幹的後輩,何德何能,要騎在他吳懷真的頭上?
如果記憶不錯,段清風這孫子,應該叫段郎?當年,他還抱過這孩子,一口一個吳爺爺,嘴巴可甜了。
現在?
人,果然會變的!
“老爺,這事作何處理?我怕長時間不回應,段家又有理由,跑過來鬧事了。”管家憂心忡忡道。
吳懷真背負著雙手,神色平淡,他這些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類似段清風這種貨色,以前又不是沒遇到過?無外乎,段清風表現的更為極端,更為令人不齒罷了。
現如今,孫子又功成名就,榮歸故裏,段清風想顯擺顯擺,倒也人之常情。
“老爺?”管家麵露難色。
吳懷真擺手,“不用搭理。”
他這些年,是想開,故此不想與人爭辯,計較什麼。
還真不算怕什麼,或者畏懼什麼。
段清風在他眼裏,充其量隻是個小醜,哪怕有朝一日,段清風騎到了自己頭上,又能如何?
走了一段路。
行人終於慢慢多了起來。
不少都認識老爺子,瞧著了吳懷真老爺子,主動點點頭。
吳懷真一一還禮,嘴上掛著淺淺的笑容。
正後方,一輛黑色商務車,緩慢的跟著。
再往前八百米,是南嶺市唯一一座寺廟,大河寺。
因為寺廟地處市中心,加上是本市有且僅有的唯一一座,故此,每天往來燒香拜佛的人,非常的多。
這個點,都差不多人滿為患了。
吳懷真攜帶著管家,慢慢悠悠擠進寺裏的大雄寶殿,周邊香火纏繞,鍾鳴聲於耳畔,經久不息。
黑色商務車在附近停靠,熄火。
曹姓男子迅速下車,並未第一時間去拉後車廂的門,而是去了後備箱。
一陣手腳迅速,搬來一張輪椅,推到車廂近前。
這之後,再來開門。
“慢點。”曹姓男子嘀咕,伸手搭住年輕男人的手臂,就這麼一點一點,緩慢的將男人攙扶下來。
年輕男人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以前不適應,甚至排斥,厭惡,後來,逐漸釋然了。
“走吧。”
全名曹英的男子,點點頭,雙手推動著輪椅,進入大河寺。
吳懷真已經捧著一束點燃的香,虔心拜佛,管家雙手攏進袖子,等在一邊。
突然間。
周遭傳來一陣陣淩亂的腳步聲,吳懷真雖然沒回頭,但清晰感覺到,身邊前來拜佛的香客,悉數作鳥獸散。
一刹那。
人聲鼎沸,香客陸續不斷的大雄寶殿,僅僅剩下自己和管家。
管家起先疑惑,待回頭看了兩眼門外,神情突然繃直了,他張張嘴,想要說著什麼,最終沒吱聲。
一位國字臉,濃眉大眼的青年,雙手附後,站在大雄寶殿門外,抬頭觀望。
眼神很犀利,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也很出眾。
果真在帝京成了人物,這一身養練的氣質,凡夫俗子,一輩子都追趕不上。
也難怪段清風這段時間,那麼高興,那麼上竄下跳,這個孫子,為段清風那個老狐狸,長臉不少。
段郎!
管家記得這張臉,在段郎還沒離開南嶺之前,就多有接觸,以往,老爺子不止一次抱過這位姓段的青年人。
“老爺。”管家回頭喚了一聲,神情複雜。
這真的怕什麼來什麼?前麵剛提及段家這位後起之秀,這會兒,雙方竟然在一處地方,碰頭了?
“小少爺,裏麵尚有閑雜人等,我這就給你驅逐出來,哼,也不看看自己現在什麼德行,竟然還占著茅坑不拉屎?!”
段郎身後的仆從,不屑的嘀咕著,餘光打量過去,吳懷真身姿板正,麵朝大佛,紋絲不動。
段郎咧嘴淺笑,語氣不陰不陽,“對待老人家,要尊重,別胡鬧生事。”
“點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