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聲吆喝,自必悅樓傳出,街上的災民便圍聚過來,越圍越多……
盧恩成被胖夥計抱著,依舊脫不開身,胖夥計仍然滿臉是笑,盧恩成卻是臉上熱乎一下,冷乎一下,白坨坨一片,紅撲撲一片:今兒這洋相出大了!咱堂堂盧家大少爺,以前是啥樣,現在這會兒又是啥樣?往後讓人說起這事兒,自己恐怕得買個耍獅子的笑臉殼殼戴上,否則,有何臉麵見人?
“都散了啊,都散了,沒啥好看的……”一位夥計立在門口,貌似是在驅散圍觀者,可這一聲高過一聲,分明是在吸引更多人過來看道場哩。
寶子虎著個臉,眼睛瞪得酒盅盅似的,眉毛挑起,麵色脹紅,拳頭攥得“咯嘣嘣”響,幾步走過去,準備讓那位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夥計,吃一頓老拳……
寶子剛將拳頭舉起,卻見譚師爺和侯今春走過來了,便將拳頭放下,歎了口氣,撩起衣角,擦著腦門頂的汗珠子。
“寶子,這是咋回事兒,幹啥哩?”侯今春幾步搶過來,見胖夥計抱著盧恩成,怒喝一聲,“放手!瞧你那豬身子,敢在我家少爺身上蹭……”胖夥計倒是不惱,“喲,侯幫主啊,我這兒給盧少爺賠情道歉哩!今兒盧少爺和寶子哥吃飯,有個兄弟不長眼,得罪了二位……”
譚師爺兩手背於身後,慢慢踱過來,躺在地上的瘦夥計,原本還在一聲聲叫喚,瞥見譚師爺那兩道寒如刀光的視線,不禁啞了聲,捂著胸膛,隻是咳嗽,再不叫喚了。起先那位在門口起哄的夥計,趕忙走過來,端了一把椅子,“譚師爺,您坐……”胖夥計也鬆開了盧恩成,朝譚師爺拱手,“譚師爺,今兒實在對不住各位,實在對不住,都怪我那兄弟不長眼……”
侯今春轉過身子,衝門外看熱鬧的災民吼道:“看什麼看?這兩天吃粥都吃精神了,哪兒涼快上哪兒躺去……“說著,便開始挽袖子,災民們一看,趕緊散了……
譚師爺將椅子讓給盧恩成,用手捋捋胡須,“你們必悅樓如今真是大鵬展翅,一飛衝天啊!這翅膀硬實了,敢飛了,就不知道天有多高,雲有多厚了?是不是以後我們家老爺夫人來吃飯,你們也是這麼個熱情招呼?是不是?“
“譚師爺,必悅樓今兒招呼不周,您老消消氣,小的給你賠不是了,賠不是……”說著,胖夥計抬起手來,“啪啪啪“,左一耳光,右一耳光,朝自己胖臉上一頓猛扇!
“行了,我譚某人可受不起這個。再上一桌菜,再來兩壇酒,盧家人肚子大,胃裏頭能跑船……”譚師爺朝盧恩成略一欠身,“少爺,您請——”
重新換了個房間,盧恩成,譚師爺坐於上位,侯今春和寶子分列兩旁,菜已上齊,酒亦擺好,譚師爺倒出四碗酒,分列各處,舉起碗來,“來,幹一碗!”
一壇酒見底,又啟開一壇,盧恩成問,“師爺,侯幫主,你倆今兒幹啥去呢?要不是你們,我這醜就出大了……來,我再敬二位一碗!”
侯今春喝下一碗,將舌頭外吐,歎了口氣,說:“淩江枯水,腿彎子都淹不住,船幫那些個散戶,見今年這光景,沒啥來路錢,竟嚷嚷著要劈船當柴火燒,唉,真是眼光比耗子短啊!我這人嘴笨,不會說話,隻有勞煩譚師爺出馬,挨家竄戶說道理……”
寶子本就酒量差,喝這二輪酒,愈加不敵酒力,舌頭卷著說話,“那……侯幫主……侯幫主幹啥哩,他咋不……說道說道?他要說道幾句,誰……誰他娘敢劈船?”
聽到這話,侯今春兀自倒出一碗酒,一仰脖喝完,“咳,侯幫主生我的氣,說我亂放箭,不講義氣,攤子一撂,上洞陽宮跟道人們練拳去了……少爺,師爺,你們給評評理,評評理……我看那賊小子不要命地和他纏,怕他年紀大,吃虧,毀了江湖名聲,才出手放的箭!你們說,我侯今春有啥錯?我侯今春是個不講義氣的人?”
譚師爺夾起一截肉絲兒,放進嘴裏,嚼得胡須一長一短,“今春,侯幫主為人忠善,性情秉直,口無遮攔,你莫生他的氣。他已是黃土埋到半截身的人,江湖越老,膽氣越小,經不起大風大浪了!盧家大船幫,遲早還是你姓侯的來打理,忍得一時氣,方能處處平啊……來,今春,咱喝一個,老夫提前預祝你榮任大幫主!”
侯今春又喝下一碗酒,抹抹嘴,夾菜壓壓酒,將筷子捏在手裏,轉頭問盧恩成,“少爺,那個陳叫山,是他娘的啥來頭?”盧恩成一聽到陳叫山這仨字兒,氣就老往頭發上竄,但又覺得自己堂堂盧家大少爺,豈可與他相較之,不易表現出太激烈的情緒,便不屑地說,“山北來的個窮土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