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敲門聲,盧恩成一怔,一下從床上跳下來,扣著衣服扣子,兩腳胡亂朝鞋子裏塞,由於鞋子在地上,呈“入”字形擺放,跳了兩跳,險些摔倒,才將鞋子穿上了。
盧恩成頭發兩甩,拉開房門,站在院子裏,有些潑煩地問,“誰啊?”
“少爺,夫人差我過來帶話,讓你明兒寅時出發,去唐家莊接少奶奶……”是寶子的聲音。
聽著寶子的腳步聲漸去,盧恩成低聲罵了一句,“個瘟婆娘,回來就回來,不回來拉倒,要老子去接?”一轉頭,蓮惜站在廂房門前,手捂著嘴巴,不停打哈欠……盧恩成此時再無之前的癢癢心思,衝她一揮手,“時候不早了,回屋歇著吧……”
樂州城在虛水河以西,唐家莊在虛水河以東,虛水河緩緩而流,衝隔開樂州城和唐家莊,彙入淩江。若以“上北下南,左西右東”來繪圖,兩條河,兩處地,恰如一個“止”字分布。
依照夫人的安排,天未完全亮,盧老爺領著二太太、盧恩成、駱幫主,由八個腳夫抬著滑竿,在晨曦微光中,向唐家莊出發了。
到達唐家大門口時,東方雲彩一片彤紅,正在掃地的雜役老漢,見是盧家來人,抱著掃帚,便向院內跑去通報了。盧老爺從滑杆上下來,手裏盤玩著核桃,覺得挺有麵子:與盧家相比,你唐家終究小戶,見了我們,當然屁顛屁顛了……
豈料進了唐家大院,唐老爺卻正襟危坐,見著盧老爺一行人,隻對家仆說了聲“上茶”,便再無言語,一臉木然,連個笑都沒有。
盧老爺也隻顧盤玩核桃,茶水看都不看。盧恩成坐在椅子上,兩手抱胸,四處瞅看,仿佛他是第一次來,也不說話。駱幫主坐在靠近門口的椅子上,眼睛朝外瞟,打量著夫人說的那紫竹,到底長在哪裏……
二太太見場麵尷尬,抓起茶碗,抬手刮了刮浮茶,笑著說,“親家老爺,慧卿回來這幾日,可還住的習慣?”
唐老爺四個指頭,像馬蹄子一般,在木椅扶手上敲彈著,眼睛卻朝上看,“住了二十來年了,咋不習慣?”
氣氛又是一尷尬,二太太剛想開口說話,唐夫人一麵朝頭發上別著簪子,一麵滿臉笑地從內室出來了,“哎呀,親家老爺,二太太,來的賃早啊,慧卿還在梳頭哩,我去喚她……”唐老爺手指頭在木椅扶手上一停,眼睛朝唐夫人一瞪,唐夫人臉上陰了一下,笑容便瞬間變淺了許多,身子剛擰了半圈,又轉了回來……
駱幫主是勇武之人,何曾受得了這般陰陰鬱鬱的氣氛,大口粗嗓門地說,“老話說,虛水河的細沙,淩江裏流,小兩口吵架不記仇。少爺和少奶奶人年輕,拌拌嘴,鬧一鬧,沒啥,日子嘛,就是鬧鬧騰騰地過……”唐老爺淡笑一聲“哼”,手指頭又敲彈了起來。
“爹,二娘,駱幫主……你們來了啊……”唐慧卿從裏屋出來,拿起茶壺,給盧老爺、二太太、駱幫主的茶碗裏點了水,獨獨沒有搭理盧恩成。盧恩成也不惱不怨,不尷尬,腿架成三角狀,低頭一下下地摳指甲。
二太太呡了一口茶,笑著說,“慧卿,我今兒帶了點虎頭鞋、蠍肚兜圖樣,咱到你屋絞絞看?”遂即站起身來,去拉唐慧卿,唐太太也便跟著進了裏屋。
駱幫主遂也站了起來,擴了擴胸,一身筋骨“咯嘣嘣”響,“平時這會兒都打拳哩,坐著困,你們先聊著,我出去活動活動……”
駱幫主從客廳出來,徑直朝花園走去,四處轉看,未發現紫竹的影子。一位家丁正挑了一擔柴,朝後院走,柴太高,被牽牛花蔓子掛住了,即便將柴完全放下來,還是會掛到牽牛花。駱幫主走過去,先將尖擔從柴裏抽出來,而後左右各一腳,將柴墩子踢倒在地,蹲下身子,左右胳膊各夾一捆柴,大喝一聲,便站直了身子,而後問,“柴禾送哪裏去?”那位家丁感激不盡,連忙說,“哎呀呀,這真是的……送前麵柴房……”
駱幫主將柴禾放穩當後,拍拍手,氣不喘,汗不出,問那位家丁,“聽說你們這兒有紫竹哩,在哪兒?我去瞅個稀奇……”家丁給駱幫主舀來一瓢水,“你是說黑竹吧?就在這柴房背後哩!你先喝口水,瞧這天熱的……”
駱幫主轉到柴房背後,果然看見一片竹林,竹竿紫黑,跟桑椹的顏色差不多,湊近細看,比桑椹還要紫一些,黑一些。駱幫主用腳尖旋旋地,感覺土地也鬆活,不僵,憑他那鐵繭厚厚的大手,三兩下估計便能刨出竹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