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巧聽見鵬天興衝衝地喊著“逛窯子”,便看看陳叫山,陳叫山也看著禾巧,憨笑一下,卻壓根沒有搭理鵬天,鵬天一見這架勢,也知失了口,淺笑一下,轉身走了……
柳郎中站起來,去外邊碾藥材了。陳叫山衝禾巧一笑,“你可能還不知道,城裏最近失蹤了很多年輕女子……”
“所以你們要假借逛窯子,去查查線索嗎?”禾巧將話接過去,嘴抿了抿,歎了口氣,“唉……現在世事不太平,人心紛亂,你們在外巡查,一定得當心哩……”停頓了一下,從身上摸出兩塊銀元,朝陳叫山塞來,“不管是萃棲樓還是春雲苑,進去都得小心,別讓你手下兄弟耍橫,那也不是耍橫的地方……這錢你拿著,回頭我跟夫人說說便是,既然逛窯子,不充闊是不行的,別人不拿你當回事兒,你們就等於白跑一趟了……”
陳叫山不想要錢,連連擺手,禾巧卻將錢一拋,陳叫山隻好伸手接住了。
看著手裏兩枚鋼洋,光溜溜的,閃著光,陳叫山想說謝謝,但終究沒說,將頭埋了一下,手掌一攥,一翻,站了起來,“行,那我先去了……”禾巧也不說話,笑盈盈地點點頭,仰視著陳叫山,一直目送著陳叫山的背影,淹沒在夜海中……
陳叫山領著七慶、大頭、三旺、麵瓜四個兄弟,朝北城巷走去。之所以選這四人,陳叫山是有考慮的,七慶鬼精,眉眼色迷迷的,像那麼回事兒,不會顯得假;大頭去過萃棲樓,熟悉環境;三旺太悶,太實誠,得到萃棲樓這種地方,開開眼,淘涮淘涮,活絡活絡;至於麵瓜,不用說,就圖他嘴巴能說……
一進到北城巷,似進入了一個全新世界。其餘之地的頹廢、蕭然,災民憂鬱、迷惘的眼神,破衣爛衫,盆盆碗碗,棍棍棒棒,墊著的幹草、枯枝,小孩子隨地處理的大小便……這裏全都沒有——幹淨,利落,青石板路麵,明油放光,一並排整整齊齊的拴馬樁,馬匹不少,但地上沒有馬糞,轎子很多,轎口一律朝裏,轎把子擺得齊齊,像拉過線一般……三旺剛走兩步,便一個響亮噴嚏,揉揉鼻子,不大適應這裏濃重的脂粉味兒!七慶倒是左看右瞧,興致不錯,紅紅的圓燈籠、方燈籠、筒燈籠,照得他一臉紅光,紅到每根頭發絲……
快到萃棲樓門口時,陳叫山放慢了腳步,特地將萃棲樓好好打量了一番,見門口隻有一塊黑匾,上書隸體“萃棲樓”三字,沒有如別處那般掛著燈籠,也沒有一大群鶯鶯燕燕來拉客,似乎門可羅雀,兩尊大石獅,亦顯得孤孤零零了。
上幾級台階,穿一道長廊,前麵忽然豁然開朗:三麵花樓,燈火通明,圍著一處大花園子,花園裏每一朵花,每一莖草,皆被映照得亮亮瑩瑩,連魚池子裏的金魚,其鱗甲閃閃,都晃得人幾乎眼暈……
沒人前來招呼,陳叫山便領著四個兄弟,徑直上了樓。一到樓上,脂粉味兒更濃鬱了,各個房間皆透著光,不時有洋匣子裏的曲兒傳出,水煙鍋的吸溜聲,敲腳拍背的“啪啪咵咵”聲,打情罵俏聲,古箏彈奏聲,筷碟杯盤的叮呤聲,“呼嚕呼嚕”的鼾聲,此起彼伏,連綿跌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