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叫山站起身來,看著鄉親們的眼光,都在自己身上聚集著,陳叫山用牙齒咬咬嘴唇,卻忽然不知道該如何來說取湫的事兒了……
陳叫山將頭揚起,越過眾人,朝山峰的西北方看去,那裏便是滴水岩白龍洞的位置……
陳叫山何曾料到,取湫之路,隻有區區一步之遙了,偏偏離滴水岩白龍洞最近的鄉親,卻在懷疑取湫。但轉眼一想,鄉親們也懷疑得有道理——當今之亂世,戰亂不斷,匪禍不絕,偏遇年饉,赤地千裏,餓殍遍野,人們為混飽肚子,不惜遠走他鄉,沿街乞討,挖草根,捋樹葉,食觀音土,餓死的餓死,拉不出屎來的脹死……在逃荒路上,陳叫山曾聽說,有人不惜將自己十四歲的女兒,送給鰥夫光棍們糟蹋一場,就為了得到人家送來的一塊小小的苞穀麵窩頭……有人餓極了,半夜裏拿刀去割死人的肉,烤著吃……在這樣的亂世光景裏,人人自危,不憂心別的,隻憂心肚子……
像盧家這般的大戶,能夠放粥濟民,在百姓看來,已然屬於大仁大善了!可是,從根子解決年饉幹旱,解決餓死人的問題,隻有一個辦法,就是使老天爺下雨,老天爺不下雨,再富足的大戶,也架不住流民的嘴巴,一天天,一月月地吃啊……然而啊,取湫這種玄虛之事,究竟能否靈驗,世上之人,誰能知曉?問天?問地?問江河?問鬼神?誰能說得清楚?
取湫,本就是一種民俗儀式,一種心靈上的安撫慰籍,一種活在天地之間的人的自我心理暗示。取了湫,即便不靈驗,人們覺著盡心了,正如“心誠則靈”的說法:靈與不靈,是一回事兒,心誠與不誠,又是另一回事兒,靈不靈,不重要,誠不誠,卻最最重要!
既然是一種玄虛之儀式,有人虔誠,有人決然,自然也會有人懷疑,有人冷嘲熱諷的——從樂州城,來滴水岩白龍洞,三百多裏地,十幾個大男人,餐風露宿,星夜兼程,冒著土匪棒客的劫殺危險,冒著狼蟲虎豹吃人的危險,就為了來完成這玄虛之事麼?
多麼不可信!
多麼讓人懷疑啊……
陳叫山冷靜下來,回想起當初取湫出發之前,自己那種決絕的姿態,那種天不怕地不怕,敢闖敢拚的豪氣與信心……心中竟然充滿了一種自我的懷疑,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來了……
是為了報答盧夫人的知遇之恩,以解盧家之困麼?
是為了證明我陳叫山有能耐,有功夫,有膽識和謀略,天大的困難的都難不倒我陳叫山麼?
是為了讓新成立的盧家衛隊,在樂州城裏闖出名氣,使人一提到盧家衛隊,一提到我陳叫山,便心生敬畏和敬仰麼?
是為了一旦取湫成功,老天爺真就下了雨,我陳叫山享受萬人歡呼的那種成就感麼?
或者——什麼都不是,僅僅是為了“寧可闖一闖,不讓心裏慌,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一種嚐試,一種因為嚐試過了,不管結果如何,都將不再遺憾的坦然和釋然?
是的,我陳叫山沒有那麼偉大,不是什麼活菩薩,也不算什麼大好人,我隻是想來試一試,闖一闖,不讓自己後悔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