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海明一聲吼出,粗喉嚨大嗓,氣衝丹田,中氣淋漓,所有人都聽見了。
小分隊的其餘兄弟們,也跟著吼喊起來——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陳大哥,我們回太極灣吧……”
“哪裏莊稼不養人,哪裏黃土不埋人,在這兒受這些鳥氣,不如回太極灣去……”
“大哥,這裏不容你,太極灣容你,姚團長容你,走吧——”
小分隊的兄弟們一喊,鵬天也豁出去了,身子朝前掙著,胳膊似要抬起,卻被七慶死死拽住了袖子,抬揚不起來,“隊長,你帶我們走吧!到哪兒都成,混好混不好,我們都跟著你……走之前,我先把這無恥小人的腦袋擰下來再說……”
陳叫山轉過身來,麵向了夫人和禾巧,視線又高升而起,緩緩升高,越過眾人的頭頂,望著前處的高房大屋,蜿蜒伸出的簷角,襯在鉛灰色天幕裏,一並排的五脊六獸,翹首望天,似也在等待著,期盼著,等著某種回答,盼著某種態度……
“陳隊長,不能走——”
駱幫主兩步上前,站在了陳叫山身前,兩臂伸展開來,恰若雄鷹撲展了雙翅,在天上盤旋翱翔,那雙臂因激動而微微顫著,袖管的皺褶,忽深忽淺,胸膛亦隨之起伏不停,雙鬢銀絲,猶然晶亮,目光中充滿懇切與熱望,額上細密的皺紋,每一絲,每一道,恨不能織成一張密網,罩在陳叫山麵前,將陳叫山留住……
“陳隊長,你不能走……”駱幫主眼睛眯成了一條窄縫,好似眼中的光芒,要經這微眯的窄縫,過濾一回,方能體現呈示出那種懇切與熱望,憂心和不平,“船幫的事情,本與你無關,是我人老心多,跟你說了許多,惹你進入了這亂局裏,反受小人誣陷……我駱征先跑船幾十年,再大的風,再高的浪,都領教過了,從沒有軟過骨頭,嚇破過膽子!現在,有奸人在背後算計我們,我們正當迎上前去,蕩濁濾清,劈波斬浪,跟奸人一鬥到底,還我們一身清白!倘若你這一走,不但奸詐小人會恥笑你陳叫山,我駱征先也會恥笑你,你陳叫山鐵骨錚錚一條漢子,三百裏路取湫,九死一生,都闖過來了,你怕過什麼?你不是軟骨頭,從沒有被嚇破過膽子,留下來,善惡是非,我們一起正名……”
駱幫主在這一刻裏,老辣江湖之風範,前輩高人之格局,愈外昭顯,猶是宏闊,一番挽留陳詞一出,常海明被這像是大船開航,風帆鼓蕩的豪邁氣場所震撼,所點醒,不禁皺了眉,將頭低下。小分隊的兄弟們,麵生愧色,心中不禁自責自問起來:陳隊長若是一走,不就成了有始無終的不義之人了麼?
起先雖未吼喊著要走,但心中萌發過去意的人,類如鵬天、鵬飛、三旺、滿倉、麵瓜,心中自是明了那一份愧意,聽聞駱幫主這一番話,或眼光遊移,或低下了頭……
禾巧在常海明和小分隊兄弟吼喊時,秀眉間堆聚著的焦慮,始終無法消散了去,又恐被常人看出,讀懂,更擔心陳叫山看見,緊張得隻能一再地輕咬了嘴唇,用指甲摳著指甲,用目光搜尋著能夠讓陳叫山留下的契機,心中那波瀾四起的動蕩,恰如幽洞之汪泉,任其盈盈而滿,卻不讓外人窺視……現在聽見駱幫主這一番話,眉意散開,目光不禁定格在陳叫山的臉上,等著陳叫山說話,盼著陳叫山的回答……
“我陳叫山就站在這裏,哪兒也不去……”陳叫山傲然望向天空,輕聲地籲了一絲綿氣,胸中那一團憋悶聚集的濁氣,經這一籲,似被蕩除,塊壘,糾結,憤怒,不平,欲去辯解的強烈衝動,全然平複了。臉隨心,表由象,塊壘既祛,笑容便生了出來,“誰朝我身上潑髒水,我接著,誰朝我背後捅刀子,我不躲,我陳叫山就站在這裏,哪兒也不去,但是——有人想從我這一關邁過去,把手伸過去,發昧心的財,賺見不得人的錢,我陳叫山就會跟他抗倒底,我不倒下,誰都別想得逞!”
侯今春起先眼望著地麵,似也委屈無盡,暗暗地緊握拳頭,欲將心中的憤懣,噴薄出來,釋放出來,卻經常海明一夥人的吼喊去意,駱幫主一番慷慨陳詞挽留,隱隱覺著,是否是自己太過敏感,太過煞有介事,草木皆兵?漸漸地,緊握的拳頭,慢慢鬆散開來……而如今再聽陳叫山這一番話,心中又有不平,拳頭再次緊握,幾步上前來,站立於陳叫山一側,“陳叫山,你是以為我在跟你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