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叫山看著高雄彪,前兩碗酒,陳叫山覺著喝得也有來由,有憑托,可這第三碗,還要喝啥?
劉神腿不勝酒力,臉已經紅如關羽,用袖子擦了下嘴巴,在桌子底下,踩踩張鐵拳的腳,高喊一句,“好,我們喝——”
劉神腿將兩碗酒倒好後,剛要端碗,高雄彪卻將酒壇抓過來,給自己倒上了滿滿一碗,卻並不給陳叫山倒……
“這第三碗酒嘛……”高雄彪單手舉碗,另一手拍著陳叫山的肩膀,“上回跟叫山兄弟借了槍,這回,我要跟叫山兄弟借人……”
高雄彪此話一出,陳叫山和張鐵拳、劉神腿,皆有些懵怔——借人?借啥人?
高雄彪從陳叫山身上,收回視線,也收回手掌,指著張鐵拳和劉神腿說,“就借你們二位!”
張鐵拳和劉神腿,相互看了一眼。
陳叫山也抬頭看著高雄彪……
“這老話說得好,老虎要跑山,猴子要上樹,鐵匠打的八斤錘,裁縫圖個二尺布……”高雄彪雙手舉著酒碗,看著張鐵拳和劉神腿說,“啥人啥物件,各有各歸處,對吧?我覺著呢,你們二位留在我高家堡,猶如魚遊大洋,鷹飛九天,是最好不過的!餘山奎那小子不地道,我高雄彪可不是不地道的人——來,先幹了再說……”
高雄彪“咕咚咕咚”移動著喉結,眨巴眼之間,滿滿一碗酒喝幹了,張鐵拳和劉神腿對視了一眼,也“咕咚咕咚”喝幹了……
陳叫山此時明白了高雄彪的意思:張鐵拳和劉神腿兩人,不算真正意義上的壞人,但也絕對算不上好人,這般亦正亦邪的人,留在盧家大院,或許會幹出些好事,但沒準也會幹些不靠譜的事兒,甚至是壞事來……可高雄彪的高家堡,就像是大海一樣,任你濁的、髒的、臭的水流彙進來,到最後,都會變成了鹹的,一個味兒;不管你是斧頭、寶劍、破桶爛壺、勺、鏟,高家堡就是座大煉爐,隻要你進來,熔煉一番,最後全都成了鐵流,過些日子順著高雄彪的模子,一凝,就全變樣了……
看著高雄彪喝完酒,一臉的笑,伸手將襯衣最上邊的兩顆紐扣解了,將脖子擰了幾擰的樣子……陳叫山心中充滿了一種莫名的感激和敬服……
起先自己慨歎著,當今之亂世,戰亂,軍閥,災害,匪患,疫病,多少人連中國字都不識一個,更莫說識洋文背洋文了,多少人連肚子都混不飽,餓死,凍死,病死,戰死的人,數不勝數!有多少人能如小山王這般,多少孩子能如小少爺這般,多少地方能如高家堡這般呢?
然而現在,陳叫山又在自想:在處處充滿了阿諛奉承,虛偽客套,口蜜腹劍,笑裏藏刀,付出必求回報,出力惟恐失功,滴水施恩但願湧泉之報的世道之間,像高雄彪這樣的人,又存在多少呢?高雄彪本就是稀缺的,不多的,不可多得的!不管你外圍世界,如何紛紛攘攘,濁濁髒髒,至少,高雄彪,高家堡,是另類的,是沉靜的,幹淨的,純粹而透徹的——哪怕是一座孤島,哪怕是沙漠中的一汪泉水,是臭不可聞的汙水溝裏,生生發出來的一枝蓮,有,終歸比沒有要好……
設若說高雄彪是怪人,與常人不一樣的人,那他就合該如此,高家堡合該如此,他與他腳下的這方土地,合該有著其餘之人,其餘之處,所沒有所不具備的東西……
可是,這些東西,歸攏起來,應該叫什麼呢?
思慮之間,陳叫山猛一抬頭,高雄彪已經將陳叫山的酒碗倒滿了酒,“兄弟,你喝這一碗……”
陳叫山端起酒碗,笑問,“高兄,我這第一碗,有什麼說法?”
“說法?多得很哩,隻要你肚子大……”高雄彪皺著眉,眼睛斜視向上,看著屋頂,現出思考的神情,“這第一碗,是罰酒,罰啥呢?罰你揣著明白裝糊塗,明知我武功不如你,還假惺惺地輸給我……你幹了!”
張鐵拳和劉神腿聽見高雄彪此話,頓時一驚:原來陳叫山的武功,竟這般高深莫測!
陳叫山喝完酒,笑著抹抹嘴,自己又倒上了第二碗。
“這第二碗酒,還是罰酒,罰你陳叫山裝闊充大,我說買你的槍,你倒好,白送我了……幹!”
“這第三碗酒,仍是罰酒,罰你陳叫山不夠意思,裝完了闊,又裝窮,裝嗇皮,我高家堡的兄弟大老遠給你送木頭,喝了一肚子的白開水回來了——你再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