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娃子,你拳頭硬,愛打,好——回頭我讓你好好打!”陳掌櫃憤憤地說,“從今兒起,到明年立夏的餉銀,包括年底的紅包,開春的彩頭,你統統嫑要了……”
狗娃子哭喪著臉,嘴巴動了動,本想辯解,但一看陳掌櫃那臉色,猶若三九天,冷得令人刺骨,便不敢再說……
其餘看熱鬧的夥計,聽見陳掌櫃這番話,嚇得倒吸一口氣涼氣,趕忙各自回了各自位置,惟恐再多站一下,自己的餉銀也就打了水漂……
“陳掌櫃,我來多少回,都見不到你……”瓜皮帽男人這才走了過來,朝陳掌櫃作揖,“你看……欠我的那錢,是不是今兒給我結了?這都年底了,我手頭也緊巴得很……”
“哦?”陳掌櫃抬眼一瞥瓜皮男人,“欠你多少?”
瓜皮男人以為討債有戲了,連忙說,“不多不多,就二十五塊錢……”
陳掌櫃哈哈大笑,“二十五塊錢,嗯……倒也不是大數!”略一頓,陳掌櫃卻說,“這樣吧,你下回過來,我連本帶息,一並給你還了,如何?”
“陳掌櫃,這利息就算了……”瓜皮帽男人聽見“下回過來”這話,曉得今兒這錢又懸乎了,每次都是下回過來,下回過來,這都不知道多少個下回過來了,“你就把本金給我,求求你,陳掌櫃,你瞧你這麼大的買賣……”
陳掌櫃兀自看著地麵,並不接瓜皮男人的話茬,卻說,“你們兩個,跟我到後院來吧——”
陳叫山知道陳掌櫃所說的“你們兩個”,就包括自己,仍故意愣著,並不走,一位膀大腰圓的漢子,便衝著陳叫山大吼,“喂——說你呢,跟我們走……”
陳叫山和瓜皮帽男人,跟著陳掌櫃和那一夥壯漢,進了濟源盛的後院。
穿過一段冬青樹林立的小徑,前方有一個十字路口,陳掌櫃站住了,對瓜皮帽男人說,“你到那邊去吧……”而後,又對陳叫山說,“你跟我過來——”
瓜皮帽男人被幾個壯漢帶著走了左邊一條路,陳叫山則跟著陳掌櫃,直走向前,來到了一間古香古色的客廳裏。
“呯——”地一聲,兩位壯漢將客廳的兩扇門一合,陳掌櫃撩起長袍前擺,朝椅子上坐去,翹起了二郎腿,幽幽地問陳叫山,“兄弟,說吧——哪條道上的?”
此刻,陳叫山對濟源盛,對陳掌櫃本人,已然有了判斷與了解:濟源盛自恃有江湖門路,養著一幫子的打手,吆來喝去,耍橫使狠,就像老鼠啃鹹菜,那是已經品上了鹽味。所以,但凡有買賣往來上的欠賬啥的,能拖一時是一時,隻要在場麵上顧及住就成,甚至,心一橫,將欠賬給訛了,那也不是沒有可能!
而這位陳掌櫃,一看便是精打細算,一塊錢恨不得能掰成個十塊八塊的來花,精明,吝嗇,貪財,狠辣……若非如此,別人怎會曉得濟源盛是硬茬子?若非如此,一個夥計的餉銀,紅包,彩頭錢,說一聲扣了便扣了,不給人留一丁點回旋的餘地……
此際裏,陳掌櫃出口便是“哪條道上的?”之類的話,儼然一副江湖做派,好像現在是在談論著江湖事務一般!
陳叫山站立在原地,心裏微微一笑,麵上卻訝異著,便問,“啥道?”
“嘿……”陳掌櫃鼻子裏噴出一股冷風來,“兄弟,你就莫要裝了……敢到我濟源盛來掙麵子的,哪個不是吃銅咬鐵之輩?”
“陳掌櫃,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陳叫山見別人不招呼自己,自己也犯不著矜持,兀自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輕輕一彈衣襟……
“是麼?”陳叫山坐下了,陳掌櫃卻倒站立起來,將眼鏡朝上推了一推,打量著陳叫山,“瞧你這身板,這麵目,便不是窩著趴著的主兒……說吧,你我之間,到底有什麼恩怨?”
“噢,是這,我都差點忘了……”陳叫山從身上掏出欠單來,用食指和中指,將其一彈,“濟源盛是不是欠著樂州盧家六十個大洋?”
陳掌櫃原本緊繃著的一根心弦,這下鬆弛了下來。
陳掌櫃原本以為:陳叫山是某個江湖大佬跟前的人,來濟源盛故意挑茬,然後伺機訛詐,拉仇恨,結冤家的。這種類似的情況,陳掌櫃以前遇到過,可往往對方不哼不哈的,不暴露自己的身份,藏著名號,藏著背景,先盡量將事兒往大了捅,待你發作之時,人家一報名號,自己當時就傻眼了……
然而現在,陳掌櫃算是曉得了:不過是樂州的盧家,見欠賬不好要,便請了人專門來要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