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吳先生所部署的“兵分三路”,在劉掌櫃和醜娃這一路,如今看,算是出師不利,铩羽而歸!
而吳先生自己這一路,亦並不順暢……
吳先生領著唐嘉中、鵬天和七慶,去尋《西京民報》的陸主編,走在路上,七慶和鵬天因為之前頂撞了吳先生,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倒是吳先生不以為然,一路走,一路與鵬天和七慶聊著天,消融他們之尷尬……
不消一段路,鵬天和七慶便活絡了起來,他們一左一右跟在吳先生身側,皆意識到:吳先生初來西京,與大家之相識,不過一夜多時間,為了解救陳叫山,人家吳先生出謀劃策,動用自己的關係,這還有什麼可說的呢?吳先生這樣的人,聰明,豁達,仗義,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哩!
一想到讀書人,鵬天和七慶便將話題,轉到了唐嘉中身上。
“唐少爺,我們到你家裏去,跟唐老爺學習舞龍,唐老爺跟我們說了好多你的事兒哩……”鵬天側頭看著唐嘉中,笑著說,“唐老爺說你打小就聰明,識字又多又快,舞龍也舞得好……”
唐嘉中將帽簷朝上送一送,淡淡一笑,並不接話,心裏頭卻說:我爹要真那樣說了,太陽就從西邊出來了哩!我爹從來沒有在人前,誇讚過我一句,虧你說客套話,也說得這般“客套”了……
鵬天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吳先生是唐少爺的朋友,人家這麼幫著咱,咱就應該討好人家。可是呢,吳先生是有文化的人,三小姐那麼瘋的姑娘,又是砍樹,又是啥顏料的,被吳先生幾句話一說,還不是順順溜溜的,咱不好直接跟吳先生套話說,咱就先從唐少爺這說嘛!
但鵬天是不大會說謊話的,為了跟唐嘉中套近乎,來了這麼幾句謊話,自己都覺著不自在,況且,唐嘉中也沒有接話,隻是笑了笑,鵬天便也不好再說了……
七慶見鵬天這謊話,扯得別扭,原本也準備了一肚子話,要跟唐嘉中說,想到此,也不說了,隻是大步向前走……
吳先生一看,這剛剛活絡起來的兩人,這又尷尬了?略一想,便想到了一個讓鵬天和七慶大說特說的話題,就像昨天晚上,吳先生問唐嘉中樂州有何名勝古跡一樣——“對了,陳先生那一身功夫,很了不得呀!陳先生平時有沒有教你們練功夫?”
這話題,一下就把鵬天和七慶的話匣子打開了。
兩人便將陳叫山的武功,如何出神入化,如何教訓山北張鐵拳,金安劉神腿,如何與樂州第一高手小山王高雄彪切磋,如何一路取湫,過關斬將,大破太極灣……一股腦地說著,越說越興奮,越說越活絡,越說話就越多了……
一提說到取湫,吳先生心中無限唏噓起來了——
有一年夏日,吳先生去了河北某地,那裏也是遭遇了幹旱年饉,不過那裏沒有取湫一說,隻是用牲畜祭拜求雨!吳先生當時一看,上百個精壯壯的漢子,跪在白花花的太陽底下,前麵丈許高的祭台上,擺放著全牛、全豬、全羊、全雞,以及麥子、苞穀、洋芋、辣椒,香爐裏的香,跟人的腰身差不多粗細……那場麵甚是宏闊壯觀!
然後更為宏闊壯觀的,或者說更為悲壯的是——後來,又來了上百個漢子,手裏拿著钁頭、木棒,要去砸祭台,他們的理由是,老天爺把人都快餓死光了,祭拜有啥用?有祭拜的這些祭品,不如吃到肚子裏,身上有了力氣,去曠野上開井,井如果挖得夠深,沒準能挖出泉水來,還能解決問題哩!光在這裏幹耗著,求老天爺,求龍王,頂啥用?
兩派人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說辭,誰也不服誰,一方要砸祭台,一方要保護祭台,兩方就打了起來……
那一架,打得驚心動魄,打得地動山搖,打得血肉橫飛,雙方各死傷了數十人!吳先生站在遠處,被亂飛而來的石頭,差一點砸中腦袋……
而關於取湫,吳先生博覽群書,自然也是知道的。正所謂,一地一風俗,較之傳統祭拜求雨,取湫需要的是一種持續的行為,需要的是堅韌和執著!一個人,內心哪怕稍微有了那麼一絲絲的動搖,或者稍微有一絲絲的懷疑和質問,便斷斷不會踏上一步一步向前的取湫路,或者,即便踏上了,也會懈怠、充假,甚至半途而廢。
陳叫山,原來是這樣一個內心極為強大,硬氣到每一根骨頭裏,卻又隱忍和背負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