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陳叫山這般謙恭誠懇之禮遇,又有這麼多船工師傅集體懇求,侯今春如何還能倨傲下去?
“侯幫主,依你之見,嵌板上的榫口,怎樣處理方為最妥呢?”
待侯今春坐下後,陳叫山以一種平和,而禮賢下士的語氣問著。
所有船工師傅們,包括王正孝、陳叫山都站著,看著侯今春,等著侯今春的回答……
這無疑是另一形式的禮數——起先是其餘人都坐著,陳叫山站著講話;現在,則是其餘人都站著,侯今春坐著。
侯今春並不去接眾人的目光,目光平視著,像是在看大家腿上是不是有灰塵一般。
“要麼不上抓釘,要麼……要麼就少而精,上精鋼好火的好抓釘!”
侯今春的聲音很低,且嘴裏仿佛咬著一塊麵團在說話,但此際船廠前院院壩很靜,出奇的靜,因而,大家都聽清楚了……
王正孝蹲了下來,抓起侯今春起先踢走的那塊三角形樹皮,在地上隨意地劃拉著,而後一抬頭,看向侯今春,“侯幫主,如果不上抓釘,現今的鴨艄子船,這麼大的個頭,會不會不牢靠?”
侯今春以鼻孔噴著一股氣,但並非那種不屑而生氣的歎息,輕輕搖了搖頭說,“怎就不牢靠呢?以前的船,都不上抓釘,不是照樣跑麼?船跑得好,十根竹竿紮個捆,一樣跑!跑不好呢,弄個金船銀船,又咋樣?”
起先那位給陳叫山讓木墩子的老船工便說,“侯幫主,你的意思是不是說,上抓釘就跟吃補藥一樣,補藥補不好,反倒把人補虛了?”
侯今春的心情,顯然已經轉好了,就像頭頂的太陽一樣,被一團雲遮罩了一下,後又跳到雲外了,“老李叔,是這麼個理兒……”
侯今春也站了起來,望著老船工們一張張臉,一雙雙眼睛,充滿滄桑,充滿殷切期待,“這就跟人睡覺一樣,越是弄張大床,寬床,有人睡著睡著還滾床下頭呢!可弄一條板凳睡覺,把板凳還放到懸崖邊邊上,人就操心了,穩神了,睡得踏實穩當,還翻不下來……”
陳叫山覺著侯今春的話,說得有一定道理,想必侯今春是對現有的抓釘,不甚滿意和放心,便說,“侯幫主,那你覺得精鋼好火的抓釘,一艘鴨艄子上多少合適?”
“至多九顆釘!”侯今春回答得很幹脆,很自信,“老話雖說,大船朽爛了,還有九十九顆釘,那都是句話而已!實際上,一艘鴨艄子,九顆釘足矣!就像老李叔說的,補藥補不好,反倒把人補虛了,不如不補呢……”
陳叫山微微點點頭,心下有了自己的想法——既保留船廠上抓釘的方法,但又消除侯今春的顧慮,將二者結合起來!以每艘鴨艄子,上九顆精鋼好抓釘為標準來弄……
於是,陳叫山便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他覺得:既然自己是新手,那就多聽聽老師傅們的意見。
結果,老船工們紛紛表示支持,王正孝也不斷誇讚著,“大幫主果然英明有決策,還是我們見識短淺啊……”
侯今春卻直接不吭聲,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算是默許了。
陳叫山很明白:這都是王正孝和老船工們會看眼色,會把握時機,會說奉承話,會巴結人,侯今春是直性子,不會看眼色,不會說奉承話而已……
但這又有什麼呢?
奉承話誰都愛聽,但說奉承話的人,或是發自內心,出於敬重,或是心有叵測,別有用心。
從不說奉承話的人,興許是根本就不會說奉承話,興許是心有怨氣,以不說為對抗,又興許,是性情使然,覺著奉承話好聽,卻不實在……
類如侯今春這種不會說奉承話,不願意說奉承話,心底卻對船幫有著很深的感情,既跑過船,又懂得造船細節的人,如果能摸準其性情,把控其脾氣,其魯直之中,倒也猶顯可愛,不失為一好事!
“走,我們到後院去看看吧!”
陳叫山將手一揮,大步朝後院走去,王正孝、侯今春、所有的船工師傅,便都跟著陳叫山走了……
“看,幫主,這就是最新的鴨艄子……”
陳叫山順著王正孝所指望去,見高高的廠房中,有三艘大船,並排而列,頭尖若竹葉狀,兩邊翻卷套合,船艙似穹廬之頂,船底支著一些木板,墊空了,四角又以鋤頭把粗細的麻繩拴係起來,一直拉吊、牽係至房角的木梁上……
王正孝介紹說,現如今航行於淩江之上的舟楫類型,為平頭老鴉、鴨艄子和駁船、元寶四種。其舟楫的結構、吃水量與載重量均有差異,例如鴨艄子,長三十九尺至五十一尺之間,寬六尺九至九尺之間,吃水兩尺半左右,最大載重可達三萬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