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燕王妃下葬之時,燕地一片哀色,京城除了皇上忙於政事抽不開身外,長公主、昭敏郡主、宣德太後都來了。

徐禾愣愣地:“娘來了?”

係統道:“都來了。宿主,現在是你唯一的逃出去的機會了。”

徐禾想了想,搖頭:“算了吧。出去了,也殺不死步驚瀾。”

本來就是孤注一擲的決定,為什麼走前還要她們白操心一場。

但在這期間,他卻很喜歡坐在窗邊,偶爾能聽到風傳來侍女的對話,關於燕王和燕王妃的舊事,關於長公主,關於昭敏郡主。京城雙姝,聲譽經久不絕。

有一日午後朦朦朧朧,徐禾還聽到了昭敏的聲音,似乎在和誰說話,微微帶笑。

徐禾微愣,他把窗戶微微打開。

遠處庭院中央。

昭敏郡主一襲水藍長裙,發簪一支秋海棠,笑容溫暖,一如雲天。

她在和舒離說話。

“啊,我也有個弟弟,但是性子頑劣,這些日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說是周遊四方,不過我猜他現在肯定狼狽的不行,他自小金尊玉貴養大的,哪吃過在外奔波的苦。指不定在哪哭呢。”

舒離輕聲說:“徐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的。”

昭敏想了想,又要搖頭笑:“希望吧,下個月就是兄長大婚的日子了,他要是不能及時趕回來,以後娘怕是要剝了他的皮。”

舒離掩唇微笑,眉眼間的憂色卻不曾淡去。

昭敏嘟囔說:“臭小子,在外也不知道寄封信回家。”

徐禾聽了,唇角扯出一抹笑,笑到一半,眼淚先掉下來。

他跟係統說:“你們給我安排的家人,我在現實生活中,也擁有嗎?”

係統說:“您在原世界,也很幸福的。”

徐禾閉眼,有些疲憊:“是嗎?”

又過了幾日,葬禮結束,她們都回京了。

而步驚瀾也終於來見他。

殿門打開,陽光落進來時,徐禾被刺地閉了下眼。

他被宮女攙扶起,綰發,沐浴,盛裝打扮。

眼睛被黑布覆上。

宮女說:“王妃,您慢點走。”

徐禾:……

徐禾對係統說:“步驚瀾估計也瘋了吧。”

係統顫抖道:“是的吧宿主,你身邊沒一個人是正常的。”

徐禾說:“你們不該反思一下嗎?”

係統:“……”

徐禾被蒙住了視線,還是感覺自己在眾人的視線中央,一如當初他十歲那年宮宴之上,迷月亂花般的豔色。

青絲如瀑,衣紅似血。

他停在了一道坎前,步驚瀾款款朝他伸出手。徐禾沒有任何動作。等待他的是,步驚瀾一聲輕笑。

不由分說執起了他的手,慢慢往台階上走。

典樂響起,禮炮不絕。

禮官開始頌文。

一道又一道打量、驚豔的炙熱目光落在他的後背。

走到最上方,步驚瀾笑吟吟道:“這樣,整個燕地都見證了你的身份。”

徐禾冷著臉。

時令漸入冬,燕地下起了第一場雪。

而徐禾也因為長久的沉默不說話,越發陰沉。

燕地來了一位海外的貴客。有著純金一般燦爛的長發,和海一般透藍的眼眸。藍色的眸裏有隱隱的銀白色,像浮於海上的薄冰。

徐禾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認出了他。

但是他沒有認出他來。

當初因為災難流落異鄉的男孩,現在重新回到了這片陌生的土地。

換了一個身份。

同行的人說,他是來找一個人的。

徐禾心想:知恩圖報,這個小孩以後會不得了的。

隻不過,他怕是再也見不到他的恩人了。

在徐星予結婚的差不多同期。

舒離的婚事也到了。

步驚瀾帶他一起前往。

“算是今春的第一樁喜事。”

鞭炮劈裏啪啦,送轎禮,人人滿麵春風,笑容帶著善意的祝福。器掛紅線,衣熏檀香,茶葉米粒撒轎,落了整整一地,在哭嫁聲吵鬧聲裏,熱熱鬧鬧。

徐禾有些失落,兄長結婚會不會也是這樣熱鬧呢。

在行廟見禮時,夫妻對拜的一刻,步驚瀾忽然湊近,用手挑起了他的鬥笠垂下的紗。徐禾想他又發什麼神經,偏過頭。

卻見步驚瀾笑起來。

多年不變的風流端麗,眉眼卻湧出了別樣的溫柔。

“這樣四舍五入,算不算我們也結了回親。”

徐禾:“……”

步驚瀾說:“我對你的耐心,我自己都驚訝,我一直不碰你不強迫你,隻是覺得,婚禮是一件很神聖的事。”

步驚瀾笑:“我很期待,我們的婚典。”

徐禾別過頭。

舒離結婚當夜,徐禾留在了舒府。

他問係統:“你什麼時候再給我個金手指,不求別的,武力值碾壓步驚瀾便好。”

係統說:“宿主你別急,我正在跟總部商量,應該差不多了的。”

徐禾說:“你們的辦事效率我從來不放心。”

說到這裏他忽然聽到敲窗的聲音。

徐禾一愣,然後起身,打開了窗,月色漫上長滿爬山虎的牆,一剪星光盈盈落在窗外人的發上。

她今夜是新娘,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

紅裝未卸,鳳冠霞帔,笑容卻溫柔而哀傷。

徐禾呆住了,怎麼也想不到,會是舒離。

舒離笑著笑著,落下淚來:“果然是你啊,何絮。”

她眼眸通紅,輕聲說:“你給我留下的那卷醫書,我收下了,謝謝你。也……對不起,是我讓你陷入了這樣子的地步。”

徐禾這回真成了啞巴,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話了。

舒離也不需要 ,把手抵在他的唇邊,含淚說:“噓,跟我來。”

徐禾覺得她誤會了。

他真的不需要拯救啊。

逃出去重新回到步驚瀾身邊那更麻煩。

在他比劃著想叫舒離走時,係統叮地一聲,整隻AI顫抖了一下,說:“宿主,我勸你還是跟她走吧。”

徐禾:“啥?”

係統:“今晚注定不太平了。”

徐禾:“你給我說清楚點。”

係統道:“……薛成鈺好像來了。”

徐禾一聲臥槽卡在喉嚨裏:“……他來了。”

係統:“對哇,而且他帶兵來的,估計燕地要掀起腥風血雨了。薛成鈺誅燕之事策謀已久,步驚瀾此番凶多吉少,你趕緊走吧,到時步驚瀾,拿你威脅薛成鈺就慘了。”

“操。”

徐禾也不待他說完,直接捋起裙子,踩著桌子自,窗邊跳了下去。落到草地上的一刻,徐禾偏頭,朝舒離微笑,通透疏朗,仿佛初見時的少女般。

舒離也勉強扯出一抹笑意來,牽著他的手,帶他走。

跑過舒府的回廊、走道,最後進了暗室。

“從這裏出去,是一片森林,一直往北走,你會出去的。”

徐禾寫道:那你先回去吧,我知道路了。

忽然有滾燙的淚滴落在了手背上,炙熱得他手指微顫。

舒離說:“對不起,最後還是讓你此般顛沛流離。”

徐禾久久不言,看著她消失在盡頭的豔紅身影,心裏湧出一絲莫名的情緒來。

出秘道,是在王宮之北,山脈之下。

天色霧蒙蒙,青灰夜色,濃稠遮蔽星光。

徐禾爬出來,卻看到了故人,整個人陷入沉默。

地上橫躺著幾具侍衛的身體,到他肩膀的小男孩站在前方,沉默又認真地看著他。純金的長發浮動銀白月色,他的眼眸有不解還有難過。

徐禾隻能朝他感謝一笑,然後往前走。

小男孩跟在他身後,磕磕巴巴,用還不熟練的漢語說:“你為什麼不認我。”

徐禾心裏急,指了指嗓子,搖搖頭,示意自己現在不能說話,快速往前走。

他比小男孩高,走的自然比他快。

小男孩隻能小跑著跟過來,天藍色的眼裏似乎盛了淚,“我以為你真的是燕王妃,不想見我,才,不敢認你。聽到他們說,要抓你,就過來了。你跟我說句話好不好。”

徐禾步伐一停,轉過身來。男孩也停下腳步,仰起頭,水藍的眼裏是最純粹、最幹淨的喜歡和仰慕。徐禾垂眸,想,他居然逼哭了當初那樣一個孤僻的小男孩。

徐禾隨手撿起了一根木枝,一字一字寫給他,用他的母語。

告訴他,不要分不清感恩和喜歡,不要太執著一個人,告訴他,以後你人生中會有很多很多對你更好的人。

對著這雙天藍的眼眸,似乎隔著歲幕,重現那雙深紫的眼——溢滿惶恐不安,拿著花,在春光融融靦腆朝他笑,唇紅齒白,似乎一逗就會哭。

小男孩紅了眼眶,想說什麼。

徐禾卻寫了句:好嗎?

他慢慢握緊拳頭,仿佛握緊了他寫的每一個字,噙著淚,重重地點了點頭。

徐禾丟下木棍,快速往森林裏走去,林間霧氣重重,他腦子裏也一團亂糟糟。

他在這個年齡的時候,是怎樣的呢。

回憶起來,是晨露朝霧、少年意氣。

高樓雅客風流曲,月下長河一盞燈。

而就在這時,係統難掩激動地說:“宿主宿主,總部那邊更改了數據,你現在算是被賦予了不死之身,不會感覺到痛。”

徐禾:“真……我能說話了?!”他本來隻是隨隨便便一開口,想問是不是真的,沒想到居然能重新說話了。嗓子發出聲音的一刻,整個人震驚不已。

而後徐禾平靜下來起來,他道:“步驚瀾現在在哪?”

有些賬是時候算一算了。

係統道:“在……他在燕側妃的陵墓處。”

徐禾:“嗬。”

山叫盲岐山,山腹處枯木葳蕤、雜草叢生,甬道幽幽,布滿苔蘚,徐禾舉一盞燈火,沿著當初步驚鴻帶他走的路,前行。一路直通至主殿,他在某個拐角的地方,聽到了鐵騎噠噠的聲音,來自山外,隱隱約約還有薛成鈺的聲音。

冷靜疏離,句句肅殺。

徐禾隻覺得燭光都滾燙,心緒無比複雜。

他順著記憶,來到了燕側妃的主室之前,他踏入石門的一刻,忽然轟隆隆,來路便被阻擋。

步驚瀾站在燕側妃的靈柩前,玉色長袍曳青玉石階,腳下是一個錦繡匣,手中是一道折子。唇噙半分笑,似初雪薄涼,又似血花驚心。聽到聲響,他慢慢抬頭,看到徐禾,並不意外,隻是輕輕道:“我以為會是我安排的侍衛帶你來的,沒想到,居然是你自願來的。”

徐禾舉燈,眉眼冷淡,道:“來殺你。”

步驚瀾但笑不語。

徐禾的視線卻落到他手裏的折子上,本來隻是很冷淡地一掃,瞥見上麵的內容,卻觸目驚心。

察覺他神情的變化,步驚瀾揚了揚手裏的傳位詔書,笑道:“你也很意外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