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四嫂在第二天上午,就被安步喊進安家來。蓮菂催得非常急,象是著火要燒著房子一樣。藍橋把張四嫂領進去再出來,安步還在外麵不走。藍橋攆他:“少夫人在說話,你在這裏偷聽嗎?”
坐在雕花鳥紅曲欄杆上的安步,不耐煩地道:“走開。公子走的時候交待,少夫人見外人,我得多盯著。”
“張四嫂是外人嗎?她回老家以前,不是常來往。”藍橋不服,和安步悄聲爭執起來。安步繃著臉,開口訓道:“小丫頭,一邊兒去。這是公子的話,你反了不成?”
藍橋不屑走到一旁:“你是大人嗎?你還不到十六歲。”安步再還回來:“你倒了十六歲?”兩個奴才在外麵拌嘴。
房中說話已近尾聲,蓮菂木然坐著,嘴唇不哆嗦,人也不顫抖。張四嫂沒有太害怕,不過也求饒:“公子可能是怕您知道會氣著,給我五十兩銀子,打發我回老家呆上一年。這不剛回來,就聽說您喜添貴子,我趕著來侍候道喜。少夫人,您真是好福氣。這也是公子疼您,他護著您呢。”
蓮菂腦海裏過電影一樣,那天在寶林禪寺,於大官人從牆裏出來,公子指責,他沒有半點兒客氣勁兒,他還要有證據就扼死我……
張四嫂道別離開,蓮菂隻是下意識的點頭,都不知道她是幾時離開的。重頭再想,自己對這親事半點兒言語也沒有,就為著來的是於大官人這樣人。自己從安家出來,他相中自己過,也一定來騷擾。於大官人和安公子相比,當然是安公子更好。
與人苟且的名聲,一直壓在自己心頭。還有公子他!蓮菂憤怒得人一激靈,這個“狡”人,不幫我完全避開這事,反而這事情成了他的手段。蓮菂扶著額頭昏昏沉沉,與他理論去,告他害我,他用手段用心思,為的是和我成親;一輩子怨恨他,他是我兒子的父親,我要當一輩子的怨偶,那是懲罰自己。我不理他,他當然別有鶯鶯燕燕。
親戚們對安公子提前離家,說的話都能傳到蓮菂耳朵裏。說得最活靈活現的,就是七太太散布的謠言:“有客人從京裏來,說公子京裏,至少是三個姨娘,平時還和結書社的人,走馬什麼章台,反正京裏各大院子的頭牌紅倌人,沒有不知道公子的。”
這是在麵子上的版本,私下裏七太太是罵蓮菂:“她有身子不能讓公子碰,男人娶老婆為的是什麼,她不讓碰,有身子又生不得氣,公子就先走開,外麵風流快活,她有什麼辦法。”這話蓮菂倒信三分,安公子對成親的認識,就是生兒子。還有公子在的時候,夜夜都要纏著蓮菂。初識情滋味的人,大多如此,安公子也不能例外。七太太背後的話,蓮菂倒相信。
這一天無情無緒,時而愁苦時而幽怨。去看冕哥兒,看著兒子揮著小手綻開笑臉,更是象極了父親,蓮菂眼圈兒一紅,心中被逼婚的委屈,被欺負的委屈,被瞞哄的委屈…..一波一波湧上心頭。
“你怎麼了?昨天晚上剛來看來,你這淚水是哪裏來的?”安老夫人又是怒容:“你一天不生些事情出來就不舒服。為著你丈夫不在家,我們才事事擔待你。怕的就是他回來,說我們對你不好。”安老夫人說來說去就是這麼一句。
安夫人來當和事佬:“想是累了,這兩天裏人多。晚上再來看哥兒,睡一會兒去吧。”蓮菂這一次老實垂頭出去。安夫人對著婆婆把自己疑心說出來:“婆婆從來大量,總和媳婦要說話,我看著,象有些什麼。”
“哪裏有什麼,她不把冕哥兒給我,我就是看她不舒服。”安老夫人樂起來,逗著笑嗬嗬的曾孫子:“這孩子,長得真象父親。不過比父親身子好,想當年你生下佶兒就有病,我帶著佶兒,沒出百天就病了一回,把我急得不行。看看我的冕哥兒,隨母親,他就不會病。”
安夫人含笑,怎麼看婆婆都不象是在生氣,可是天天對上蓮菂,就要給幾句聽聽。一說起來,就是你丈夫不在家,我們才擔待你。安夫人微挑眉頭,還不明白婆婆是什麼意思。
蓮菂走出房,沒注意到身後有安步在跟著。安步是全天候跟著,直到晚上少夫人進房,安步猶在外麵站一會兒。象是沒有要上吊抹脖子的跡象。安公子讓安步多盯著,安步就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公子不在,少夫人沒有被人欺負,打算好好活著,安步這就放心,去睡覺了。
蓮菂在房中,坐在燭光下。桌上研好的一甌墨,攤開的是信箋,蓮菂手執畫筆,咬牙切齒對著信紙。寫什麼?痛罵他騙婚!眼前是兒子可愛的笑臉兒;不然指責他既然成親,為什麼在最需要他的時候,丟下母子不管。想想自己生產時,費了無數力氣,那分分時時都在想他。蓮菂頹然丟下筆,這親事已成事實。
罷了罷了,等我見到他,再罵不遲。安少夫人步入錦帳中,久久不能入睡。抱著錦被想來想去,越想心越亂,七太太的話越往腦子裏鑽。最後懸崖勒馬,管他外麵怎樣,我有兒子。他不要我,我就抱著兒子走開。
安少夫人算算自己,手頭無錢,卻有無數珠寶。公子敢無義,我就無情!這樣一想,人舒服了,翻身睡覺去。
安公子知道有兒子後,在西北更呆得不安心。他本來算著來住上一、兩個月,回去還有時間轉回家中一趟。不想來到兩個月,隻見到簡靖王兩麵。他拉著史勳酒樓上去,有感謝他傳消息的意思,也有打聽王爺想法的意思。
街上寒冷,卻是繁華。安公子在這裏住得有時日,帶著史勳往最大的酒樓而來,找了一個包間,兩個人坐進去說話。
“王爺是想出兵,隻是不知道為何耽擱?”安公子對著簡靖王是說得不能再說,又聽了一堆來說服自己留下來人的話,他每天做的事情,就是說話,再聽人說話。
史勳給他倒上酒:“王爺說先生,隻是不會武,要是會武,更是天不怕地不怕。敢問先生,你那天來到,就敢指責王爺,我這心裏都為你後怕呢?”
“我是實說實說,為天下黎民百姓而問王爺。何怕之有?”安公子回想近幾個月的邸報:“各項稅收都加,最後還是攤到百姓頭上,王爺就這麼忍心看著?”
樓上木板響起來,是一個沉重的腳步聲過來。在包間外停下,一個人報告:“將軍!”
“進來!”史勳在這城裏,也算是人人認識。隨著他的喊聲,一個粗壯的大漢走進來:“王爺明天上午軍中升帳,龍蟠將軍問將軍,昨天說的事情還是依舊?”
“還是那樣變動。”
安公子眯起眼睛看這個傳話的大漢,看著好生麵熟。他脫口而出:“梁五?”梁五愣了一下,這才看出來這個在兩個大火盆包間裏呆著,還抱著手爐的人是誰。
梁五也愣了:“安公子?”兩個人對著發愣,史勳一笑:“你們難道不熟悉?梁校尉,這就是時常送東西給你的安公子。你不是說認識?”
“末將認識,”梁五站得筆直回話:“末將有話想問公子,我的兩個表妹,現在公子府上當差?”收到的包裹史將軍說是安公子送來,裏麵卻是表妹們的信。
安公子一笑,眼眸打量著梁五的神色:“在我家裏當差,是你的親表妹?”提起來一對表妹,梁五就嘿嘿笑:“是幹表妹,”梁五也機靈了一下,悄然打量安公子的表情道:“是訂過親。”
安公子表情上全無流露,也沒有問和哪一個訂親,隻是淡淡道:“哦,原來如此。”這個波皮,還是個無賴,幾時和你訂的親,在這裏胡說八道。別說菂姐兒不行,就是留弟……安公子打量梁五,我也不答應。
“我表妹好嗎?”梁五猴急地問出來,那饞相讓史勳又是一笑。安公子穩穩挾著筷子上的菜,不動聲色地道:“大的小的都好著呢。”
梁五放下心來,對著安公子突然拜倒:“我自離家,常擔心她們受人欺負。如今得公子收留,但有不到之處,請公子多多寬恕。等我回去,再行回報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