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島嶼三海裏處的安置點, 在開啟了防護壁障的船艙內部,海浪的聲音被全部隔絕。
豬肚雞正和等待實景裝置失效的大部隊交流,薑霽北拿著池閑給她的新智腦芯片, 跟自己的智腦對接,來回查看收到的訊息。
突然, 他像是看到了什麼,猛地睜大了眼睛。
智腦的投影屏幕上, 加密通道的狀態竟然從“連通中”變成了“無響應”!
在多次掃描之後, 一行令人驚心動魄的提醒彈了出來:“檢測到強電磁幹擾。”
就連智腦本身也受到了幹擾, 投影裏閃爍出跳動不定的長條。
…………
池閑緊緊地盯著阮杜蘭, 看著他那張如惡鬼般半笑的滿是瘀痕的臉。
有那麼一瞬間, 長年累月熏陶出來的習慣讓他想和從前一樣,用看似平靜實則試探的語氣對阮杜蘭發出提問。
問他現在為什麼沒有被實景電影裝置影響, 問他是怎麼從實景電影裝置中脫出的,問他為什麼在這裏,在等待什麼,又在提防什。
但看到阮杜蘭的眼神之後,池閑什麼也不想問了。
他知道阮杜蘭不會再答,剛才他口中所謂的“教導”也不過是嘲諷。
他們之間隱秘的聯係已經全然破碎,變成了狂獸般的你死我活。
短暫的寂靜中, 池閑可以聽到電流從照明燈中如水波般流過的聲音。
“這叫背叛?誰在背叛?”想起阮杜蘭剛才對自己說的話,他嘲諷地勾了勾嘴角,反問道。
下一秒, 池閑猛然將一直攥在掌中的屏幕碎片灑出,在碎片反射的光影中,他迅速收手,半俯身體, 以總控台為掩體,隻手瞄準了阮杜蘭的眉心,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子彈出膛的同時,一聲嗡鳴在空間中回蕩。
阮杜蘭左手悠閑地垂在身側,右手像在推著什麼東西似的前伸。麵對飛速射來的子彈,他站在原地,沒有避開,而是往左一擺手。
陡然間,池閑感覺到大腦中湧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就好像骨骼正在遭受炙熱的灼烤。
眼中飛速遠離他的子彈竟然減慢了速度,而他握著槍的那隻手也被一股無源的力量扭曲,甩往一邊!
下一秒,池閑手裏的槍也被甩了出去,在不可見的角落撞出幾聲鳴音。
阮杜蘭輕蔑地扯了扯嘴角,正準備說些什麼,就看到池閑眼底忽然露出的狠意。
池閑側過身,阮杜蘭這時才發現,他的另一隻手中竟也握著槍支!
不等阮杜蘭反應,池閑已經扣下扳機,子彈如雨點般全部傾瀉而出。
但他瞄準的不是之前的目標,而是阮杜蘭的右臂!
砰!砰!砰——
子彈釘入阮杜蘭的肘部關節,炸斷了連接上臂與小臂的筋肉,他的右小臂隨即脫落,飛到一邊,斷口處露出微微泛光的金屬物件。
這七年,在與阮杜蘭漫長的相處過程中,池閑早就覺察到這個男人的右臂上有可以釋放強電磁的裝置。
裝置脫離阮杜蘭身體的瞬間,池閑感覺到從自己金屬骨骼上傳來的灼燒感減弱了。
他快速地掃了一眼智腦,發現智腦投影出來的畫麵依舊淩亂。
看來右小臂上的電磁發生器裝配著獨立電源,在脫離供能體的瞬間並不會立即失效。
盡管眼前的阮杜蘭已經失去了自主操控強電磁的能力,看起來已經失去了威脅。但池閑心知肚明,自己此刻的情況並不樂觀。
他手裏的槍,已經沒有子彈了。
兩人再度僵在原地,劍拔弩張地對峙起來。
阮杜蘭的手臂斷口處閃著幾道細小的電流,他晃了晃,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你是我的恩人、我的老師,是我崇拜和敬仰的前輩。你為我指點了方向,如今卻從那條道路上偏離。”沉默須臾,池閑率先開口,聲音裏透露著冷意,“你明知故犯,已經被腐化得醜陋不堪。”
他的尾音短促,似乎想止住一聲從內心泛出的歎息。
“對,醜陋!看看我的臉!看看我現在這副鬼樣子!”阮杜蘭的情緒因為池閑的話與變得激動起來。
他用左手指著自己滿是瘢痕的臉,連同表情也變得猙獰:“二十年潛伏!得到了什麼?毀容的臉,瘸掉的一條腿,伴隨終生的傷痕!”
阮杜蘭的身體沒有比池閑好到哪裏去,同樣殘破不堪,甚至遍布著比池閑身上更可怕的手術縫合痕跡。
這就是他臥底地下黑市這麼多年的全部“回報”。
池閑冷漠地站著,視線順著阮杜蘭的動作瞥了一眼。
那些留在阮杜蘭身上的傷痕,他曾將其視為不可否認的勳章,但後來,就當成了刻著恨意的銘。
“他們看著我死,不,不是看著……”阮杜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臉上閃過一絲絕望,“是他們忘記了他們的情報員,是他們背叛了我……”
“你比誰都清楚,行動處並非沒有出手,可是那一年爆發了獬豸戰爭。”池閑注視著阮杜蘭,目光充滿了平靜的悲憫,“政府孤立無援,自顧不暇——”
“他們自顧不暇,我也會去尋找我的出路。”阮杜蘭低低地冷笑一聲,打斷了池閑的話。
池閑沒有氣惱:“那就來算你我的賬。”
“一切都是賬,一切都能算?”阮杜蘭古怪地笑了一聲,“我是你的再生父母,你有十條命也不夠報答我的,現在你想來要我的命——”
“你還想讓我報答你什麼?”池閑從總控台邊繞出,向前逼了幾步,“報答你策劃爆炸讓我粉身碎骨,報答你讓我變成一個破破爛爛的殘次人造廢品,報答你在我身體裏安裝定位係統?”
“知道那麼多,記得那麼多,卻不敢提我是如何在你父母被抓的時候,把你送出國外,給你帶來一線生機的。”古怪的笑意在阮杜蘭的麵龐上如腐菌一般擴展,“掀了家國大義的皮,你和我一樣,不過記仇不記恩的畜生。”
“你就是那樣的人,對薑霽北也是如此,隻是他家境優渥,與你沒有衝突而已。”他一邊說,一邊緩緩向前踱了兩步,“換個窮的醜的,你能跟他走?”
說完最後一句話,兩人之間僅剩幾米之隔。
見池閑僵在原地,臉色急劇變幻,阮杜蘭的眼中泛起輕蔑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