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寫過書信。”
她後來就如一個囚犯,一言一行都被死死監控著,幾次想修書一封問問褚家的近況,那些信卻連第一道宮門都出不去。
“哦對了,我忘了你那時候是神誌不清的狀態,寫了些什麼自己也不知道,聽說褚將軍看見信後當場就吐了一大口血暈了過去,嘖嘖,堂堂的平疆大將軍,被自己的女兒氣的一病不起……”
“夠……夠了……”褚涼歌掙紮著嘶吼出聲,話落,一口血頓時染紅了冰涼的寢榻。
魏靈雪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嫌惡地退了兩步,手絹捂著鼻尖。
“聽說他們是在北疆被處死的,遺骸……大概還在哪個亂葬崗吧,或許被野狗分吃了也說不定,你死後若是認得路,就去那裏找找,就是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認你這個女兒……”
褚涼歌動了動手指,也不在乎身上的血跡,抬起胳膊費力地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她平躺著,胸口的起伏卻比先前更加明顯,胳膊下的眼睫也顫得厲害,隱入鬢間的淚痕清晰可見。
“還有我已經懷有龍嗣了,褚涼歌,你跟了陛下那麼多年卻一無所出,你猜是誰的命令?”她頓了頓,咧唇輕笑了一聲。“不過那樣也好,比起幼兒夭折,這樣痛苦或許還少些,也少一條冤魂來向你索命。”
抬手召宮人進來,魏靈雪細長的手指拿起酒杯輕輕晃了晃,杯中的酒液倒映在她眼底,聚成忽明忽暗的光。那陰狠毒辣的眼神從微挑的眼角泄露出來,一時倒比床上形容枯槁的褚涼歌還嚇人。
“你別怪我和陛下,要怪就怪你自己選錯了路,你初見他的那次,其實是我同他商量好做的一場戲。而你……竟真的相信他會喜歡你,哈哈~褚涼歌,你真是我見過最愚蠢的女人。”
將酒杯交給宮女,微抬了抬下巴示意,魏靈雪眼中瘋狂的笑意更甚。
“你安心的走罷,陛下體恤,你雖不得葬入皇陵,不過一個墓碑還是可以立的。若我哪一日想起你,或許也會祭一祭你。”
看著眼前的毒酒,褚涼歌自嘲地輕聲一笑,她早就死了,死在五年前褚家被滅門的那一天,死在五年前她被廢黜的那一天。
隻是心中的滔天恨意卻讓她渾身忍不住發抖。“魏靈雪!我雖死,魂魄必將長留,詛咒你們朝堂傾覆,一家人死無葬身之地!”
喑啞的聲音在幽深的宮殿裏格外滲人。
魏靈雪雖知道她隻是胡說八道,仍是被嚇得腳步微亂,亂晃的珠釵打在臉上,身後一陣陰風過,凍得她一激靈。
“還愣著做什麼?你們還不快動手!”她再難忍耐這裏,不複一開始的氣度,聲音愈加尖酸刻薄。
小宮女被她一嚇,抖著手就去掐褚涼歌的下巴往裏灌酒。
冰涼的酒液入喉,褚涼歌頓時嗆得直咳,雙手無力地在薄被上胡亂抓著,卻什麼都沒力氣抓住。猛咳一陣過後更是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
陰暗的角落,褚涼歌仿佛一具已經冷僵的屍體一動不動,一雙空洞的眼睛裏盛滿了恨意死死盯著屋中那個女人。
魏靈雪冷不防撞上她的視線,頓時嚇得恍惚了一瞬,忍不住後退幾步差點跌倒在地。
她的恨意太濃烈了,讓她覺得下一瞬間,她就會化為厲鬼來向自己索命。
魏靈雪緊蹙著眉頭啐了一聲“晦氣”,轉身匆忙帶著宮女離開。
厚重的殿門再一次闔上,宮殿重又變得幽深寂靜。
褚涼歌望著床頂的雕花紋樣,那是宮裏隨處可見的卷雲紋,一朵朵,像兒時父親帶著她去騎射時,馬場上空飄過的一朵朵白雲,伸伸手就能夠到。
於是褚涼歌真的伸出手去夠,可那些白雲忽又變成了張牙舞爪的惡鬼向她撲來,她急的大聲呼喚父親和娘親,真的很快有人來幫她趕走了惡鬼。
卻不是父親和娘親,是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人,熟悉的男聲一聲聲的喚著她的名字,叫她別怕。
是誰呢?
好熟悉啊……
冬日的陽光漸漸西移,等這屋子再照不進一絲陽光,褚涼歌的意識也跟著逐漸沉入黑暗,隻是耳邊傳來的男聲卻是時強時弱,卻總也不曾消失。
這聲音讓人安心,褚涼歌想,也挺好的。
這樣自己一個人過幽冥道奈何橋的時候,有這聲音陪著,應該不會害怕了……
漸漸的,那道聲音越來越逼近,可她始終看不清他的樣子,隻能看見那雙暗沉沉的眼睛,裏麵裝了許多她看不清的神色,聲音也愈加溫柔。
“涼兒別怕,有我在,什麼都不要怕……”
“易……”
褚涼歌閉著眼,最後唇間呢喃出了這個字,緊拽著薄被的枯瘦手指驟然一鬆,徹底沒了生息。
刺骨的北風從沒關嚴的窗戶縫裏吹進來,輕輕吹起那條捏在褚涼歌手心裏的手絹,上麵繡著一個歪歪扭扭的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