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潤玉將她安排在他旁邊的房間裏,兩廂房緊挨著。開門可見小院裏的白瓣櫻樹,風偶爾卷來櫻甜香,或幾片殘紅落在錦鯉池上,似有說不清的柔腸。
房裏穿戴換洗物品一應俱全。櫃中是好些衣料上等的嶄新裙裳,新僑淺蔥靛青霽色品綠,深深淺淺皆是她偏愛的水藍係,梳妝台亦備下了些白玉製明珠簪子釵環,亦是她剛好喜好的。似是她早已在此住過,這些物品不過是等著主人歸家。
他道今日是她在府上的第一日,便先好好休息,不必急於在他身旁候著。她求之不得,腦中渾沌尚未理清,她在房中一坐便是一日。晚膳時他將她喚至前廳,令她坐下陪他用膳,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去的,也不記得自己是何時歸的。
明月在廊裏投下一片白影,月華緩緩攀窗而上,映照得她臉上越發慘白。她掏出衣襟裏,在將軍府撿到的令牌,摸著上頭的麒麟祥雲雕,從未覺得上麵的“瑾”字如此刺目,想起那隻雨中落在地上焦黑的小手,心如刀割。
腕上的人魚淚映入眼簾,想起今日他讓她重複的話,喃喃念著:“毋論生死……血海深仇,豈得生,便同死罷。”若是殺了每夜相會的夢中人,她亦不知活著有甚好。
念至此,她咬咬牙,從行囊中掏出一柄匕首,悄聲推門走了出去。
他對她完全沒有設防,旁邊即是他臥間,門外竟無侍衛把守,她輕而易舉地就闖進了他房中。她完全不敢設想,為何複仇可如此易如反掌。
借著月光,她能看見床上呼吸均勻的人,身形清瘦,白皙的臉上劍眉杏目,五官挺拔好看,即使躺著亦是俊朗不凡。就是這個人下令屠了將軍府滿門?
她不願相信,但衣襟裏的令牌,的確跟他侍從身上的一模一樣。她自知將軍府與他並無來往,她從前亦從未見過此令牌。她聽說過三皇子本就深居簡出,刺客若非他手下的人,那令牌怎會出現在將軍府。
焦黑的小手又在她眼前浮現,她咬緊牙,閉了閉眼,死死握住匕首,如同那是最後一根稻草,照著他心髒處舉起,刃在月光下反射著刺目的光,卻遲遲落不下。
她亦不是第一次下殺手,從前跟著將軍征戰,雖都在他身側,但好歹也是見過血的人。此刻她竟有些希望他能就此醒來,繳了她械將她逐出瑾莊,甚至,賜死她。
夜夜夢裏相見的人,孤零零躺在床上,溫順地等著她來殺,舉起的刀子明明向著他,卻像是千斤重落在她心口處,寸寸艱難。
鄺露最終扭頭轉身,推門跑了出去。
床上的人睜開一雙杏眼,輕歎了口氣,有些慶幸的甜,亦有些無奈的苦,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希望她下去手。若是她刀子下來,那他便可成身退,凡身死去,可繼續以仙人之身伴她護她。但好不容易能得她再次相伴在旁,若她真狠下心來,他又有些不甘。
今日喚她陪自己用膳,他已覺得是額外多出來的奢求。見她一言不發,目光呆滯,怕不是還在思念那死去的將軍罷。思及此,酸澀又泛了出來。
或這就是他的命罷,等到他欲為人傾盡所有之時,都總是太遲。
他忽然想見見她,遂起身披衣,慢慢踱步出去。
鄺露跑出門,撐在回廊的欄杆上大口喘著氣,不過兩步而已,卻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胸膛之處一陣悶痛,無藥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