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鄺露又做了個夢,夢裏將軍府被屠的那夜,她被人劈了後頸倒在地上,闔上眼前那一瞬,似見到有人將小疆從他房裏扛了出來,小小的身子不住踢蹬。她從夢中驚醒恍然坐起身,叫出聲:“小疆!”
四下裏空曠無人回應,她在瑾莊,自己的床上。
腦中緩緩填回記憶,昨夜衛承來找她,說除了將軍府的十五條人命,她師父也是被端木瑾手下殺的,她記得自己渾沌中跌入蓮塘,端木瑾跳下池中來救她,記得昨晚他抱著自己時淡淡的體溫,以及,自己不敢承認的依戀和癡心妄想。
這些日裏的相伴,她知道他並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否則昨夜亦不會救起她,她心裏不願相信,但令牌鐵證如山,衛承說的話又如此斬釘截鐵。
她有些疲憊地抱住自己雙膝,將臉埋入臂彎中。良久,扭頭看看窗外的天色,下地洗漱穿衣。
推開門,旁邊的臥間門也正好打開,滿掬月白帶著一身朗夜氣息踏門而出,行走間衣擺繚繞步履穩重優雅,兩袖清風俊逸如天上的仙君,微風習習的溫潤杏眸撞進她嫋嫋的煙波裏,交替著蕩開酸澀和歡喜。
因著使命而酸澀,因還能見著他而歡喜。
“參見殿下。”她微微屈膝行禮,朱唇莞爾映出潔白的笑。
潤玉好久沒見過她發自內心的笑了。這些日來伴他,她盡心盡力體貼周到,對他有求必應,隻是不知覺間偶爾會神情鬱鬱,笑容亦看得出有些敷衍。雖他已滿足,但她今日看來,卻是真心歡喜,不知她為何而高興,卻也讓他也得了兩分額外的喜悅。
“鄺露,”見她的笑容,他唇上也帶了溫淡的笑意,向她走來,伸手探了探她額頭,又握了握她肩:“怎的不多睡會?穿得如此單薄,當心著涼。”說著他轉身就要回房給她拿披風。
她心中一暖,情急之下握住他袖子:“殿下,我不打緊。”
見他低頭看著自己衣袖,才意識到自己剛做了什麼,急忙道:“請殿下恕罪,是鄺露逾越了。”
忙不迭鬆開手,卻被他一下反握在掌中:“你的手怎麼這般涼?”
“殿下的手怎麼這般涼。”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怔住,抬眼一霎四目相對,瞳孔映著對方眸裏的星輝,氤氳在整池和煦春光中脈脈流轉。沁人晨風攜來幾片樹上僅餘的飛瓣襲來,空氣中裹著一股清淡的甜香。
他笑意深了深,將她的手握了握緊:“在此等我。”旋身帶著飄逸的衣角回房。待出來時,他已添了衣,手上亦多拿了一件披風,卻見鄺露亦是從房中出來,手中還帶了個手爐。
她接過披風,將手爐遞與他,溫軟婉約地笑:“殿下昨夜裏救了鄺露性命,鄺露無以為報。現下又得殿下照拂,更是不勝感激。”她抬眼看他,目光閃爍似帶靦腆:“殿下是否有何未達成的圓滿?鄺露雖然人微言輕,但願助殿下一臂之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既然仇不可不報,至少,恩不能不還。
他看了她良久,並不答。拿著爐子的手已有暖意,遂將手爐放入她雙掌中,又在上頭覆上自己修長的雙手,將她素白小手包裹在裏,溫聲問:“鄺露,你是否有聽說過,怕冷的人,要在一處取暖?”
她垂下眸,視線落在兩人相貼的手上,雙頰似被爐子烘得有些發熱,染上了些許紅暈,搖了搖頭。
過會兒,他又柔聲問:“鄺露,你怕冷麼?”
她想了想,微微點了點頭。
他唇邊笑意融融,杏眸暖風溢動,聲音輕得一吹就散,道:“我亦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