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寒夜徹涼,今已何夕?
話說,天元二十一萬六千三百一十四年,夜神與水神大婚,禮未成,政變。先天帝薨於九宵雲殿,夜神大殿潤玉接任天帝之位,掌六界,定乾坤。又於數百年後,親率百萬天兵天將陳兵忘川,與魔尊交戰,勝負未果,於忘川河畔劃界為盟,相約永不再戰。
至此,戰亂已息,六界安穩,西海升平,已愈千年。
新天帝生性孤寂,不喜熱鬧,亦不喜他人隨侍左右,又尚未納娶天後天妃,平日裏更不好宴飲。雖貴為至尊,除了上朝時銀龍袍加身,素來,也隻著白衣。諸位上神仙上不禁不時感歎,千年萬年,還從沒見如此寡淡冷清的天家人。
雖是如此,陛下待各神平素溫和寬容,那些個喜好歡鬧的神仙,私下邀約仙友們聚飲也總是有的,倒也不至將九重天冷了去。
天帝心思慎密,處事穩妥手段過人,加之用人唯賢,又禮賢下士,不日便又將權力與因戰亂而潰散的神心都慢慢籠回手裏。為彰顯仁德,仙班職位亦無作太大調動。天上地下,六界眼及之處一派祥和,讓眾神挑不出半點毛病。要說尚有可置喙之處,便唯有後位懸空這一點了。
但天上老仙油們隨便都能活個千把萬年,自然都是一眾老油條,平素裏除八卦又無甚其他樂子,自是知道不好提這一茬。
畢竟他們深知,天帝曾與水神定下婚約,但水神卻於成親前夜逃婚,不但下嫁天帝的異母弟弟——魔尊,更與之通過驗心石。堂堂日月之主,頭上三尺青草幽幽,衝冠一怒為紅顏,才挑起天魔大戰。
也因此,天界討伐之聲四起,天帝下了罪己昭,自裁受三道九天雷火,才堵住仙家的悠悠眾口。不過,這都是已千年前的事。
現今,陛下日間在殿上與眾仙家商議政事,巡視四海,夜間則在眾神歇息的時候批複公文,處理文書。璿璣宮裏一如既往寂寥冷清,常出入的也隻有上元仙子鄺露,為他端上一盞清茶,與魘獸相伴在旁。
此等種種,都是眾所周知的。
而不為人知的,卻是天帝日來身子漸虛弱。
當年天魔大戰前,天帝為救水神修煉禁術用骨血煉製血靈子減了一半壽元,又私自開啟窮奇封印將其煉化遭到反噬,雖說後來魔尊旭鳳用赤霄神劍與蓮台業火解了反噬救他一命,但終究是元氣大傷,自裁受了三道九天雷火後更是每況愈下,一直用太上老君的仙丹調養著,隻是因著六界剛定,而一直瞞著怕生出變故。
這夜,璿璣宮裏燃著安神的熏香,鄺露如常給潤玉端來了調息的湯藥,在他忙著批示公文的手邊放了許久,也一直沒有動過,眼看著就要放涼了。
她站在一旁給他磨墨,卻也不催,隻等他咳了咳,想起喝藥這回事,她才用手中的靈氣將那碗中的藥煨熱了遞過去。
潤玉將碗放在略顯蒼白的唇邊,飲盡,不等他將碗放下,她就接了去,放在托盤上,順勢遞上裝著冰糖的小碟子,並在他手邊變幻出茶具,沏上一壺香茶,置上一杯,並起了小爐子,將壺架上溫著。又伸手變換了一件外袍,在他放下茶杯時為他披在肩上,動作行雲流水,毋用他開口一句,已處理妥當,仿佛千錘百煉熟撚。
潤玉又一輕咳,開口道:“鄺露,不是跟你說了很多回了嗎?本座既將你封為上元仙子,璿璣宮裏伺候本座這等瑣碎之事,你就不必再做了。”帶點病態嘶啞的聲音不冷不熱,不急不躁,這清冷的夜晚裏足夠溫和,卻又讓人聽不出任何情感。
她溫軟一笑:“陛下還是夜神殿下的時候,鄺露就已經在璿璣宮裏陪在陛下身邊。那時宮裏隻有我們兩人,屬下便什麼都做,為陛下斟茶磨墨,布膳更衣。這麼些年,都已經習慣了。”她頓了頓:“陛下莫不是覺得,屬下沒有以前周至,嫌棄了?”
“掌管六界時日曆法,日升月降,四季更替,乃是四海流年順暢穩固之根本。本座自是知道你能幹,才委你重任。”他溫淡道,似僅僅在陳述一個事實,卻又似無意的推卻。
她低頭屈膝行禮:“回陛下的話,鄺露自知身兼要職,日裏對待仙職事宜一點也不敢怠慢。”
直起身,她繼續說道:“但是對於屬下而言,侍候陛下也同等重要。的確,如陛下所言,看似瑣碎之事誰也能做。若換作他人,鄺露會憂心他們不及屬下陪在陛下身邊日子久,不知陛下的喜好和習慣。陛下身居高位,如果身邊連個可信任的人都沒有,那未免也太過清冷了些。”
她微微一笑:“陛下放心,屬下一定會盡忠職守,亦會繼續陪伴陛下,兩頭不誤的。”說罷,不等潤玉回答,她已拿起裝藥碗的托盤,躬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