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露在臨淵閣已待了些日。雖是關,閣中卻日日焚香灑掃得幹淨舒適。小仙娥好吃好喝伺候著她,呈給她的膳食點心,亦都是她最喜愛的,呈上時溫度也適恰地把握得分毫不差。
門上下了結界她出不去,但姨娘們也能來看她,給她送來吃的喝的,在門外與她說話。
月下仙人聞此消息亦急急忙忙趕來臨淵閣,給她帶來了些話本解悶,在門外讓她別害怕,道潤玉定是在想辦法將她救出去。
她溫婉地笑著讓他們不必擔心,道她亦無甚過得不好。
天後紅顏禍水,惑亂君主,心狠善妒,意欲刺殺狐族來使一事滿天界傳得沸沸揚揚。狐族本就打著送二公主和親的主意,更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不必出門,她便可想象諸神眾仙,以及狐族權貴不依不饒要潤玉廢後的情形。那夜,她自是沒出過露雨盈宮的。但照此看,真相對於擁護狐族公主的眾神許是並不緊要。便是潤玉召玄荒鏡,諸神亦隻會道是他篡改鏡像包庇縱容天後。
眾仙家如何想,與她而言根本不重要,她唯一在意的,無非是潤玉怎想。她心頭,無端覺著他是信她的。
她倒是很想得知,這狐族公主一小小狐仙,到底是怎的有這般本事,眾目睽睽之下的構陷,竟叫滿天神仙齊齊站在她這方。
但想來爹爹確說得沒錯,天家婚嫁似不得尋常人家,不是一腔熱血就成神仙眷侶。
姻緣與孽緣,往往也不過一線之差。
她站在臨淵台邊,看著腳下黑雲湧動烏煙密布,與刺目藍電交織成墨色漩渦。
身後強有力的臂彎突兀將她玉臂一拉離遠深淵邊緣,從後將她攔腰抱過,牢牢緊箍進懷中,勒得她有些生痛。
魂牽夢繞的朗夜氣息混著濃烈的酒香,瞬時從後繞至盈滿鼻尖,他似乎喝了不少,熟悉的溫熱呼吸交替落在她肩窩和脖頸,輕聲喚:“露兒。”
除去纏綿時意識朦朧之際,他極少這般喚她,僅浮光掠影迷離間聽過幾回。她聽得恍惚,窒住呼吸,差些以為這僅是夢,複又聽得一聲接一聲“露兒”混著他濕熱的呼吸在她耳際吐納。
她握住他箍在腰間的手:“陛下,你醉了,我扶你回閣中休息可好?”
“不好。”他附在她耳際的聲音柔和得像是哄騙:“露兒贈我的紅曲甘醸,是我曾喝過的酒中最好的。我最是喜歡。”
她心中一動:“陛下……”
“露兒,無論是從前或是現今,與我在一處,便總是委屈了你。”他埋首在她肩呼吸著清新露水的氣息低回道:“我許是真正的天煞孤星,靠近我的人,總受到傷害。”
她聽得心疼,握住他的手收緊,欲轉身,無奈他抱得太牢,她輕聲念:“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厭厭良人,秩秩德音。陛下,能陪著你,露兒不委屈。”
他扣在她腰際的臂膀隨即軟了軟,她回身環住他清瘦的腰身靠在他胸膛:“陛下,何以近來這般難過?”
他不答,隻將她勒在懷中,吻住她發頂,細細碎碎在她額上落吻,低問:“我喚你露兒,你可喜歡?”
“很喜歡。”她乖順地溫聲答。
“其實,我已在心裏這般喚過你許多回,隻是想待到你我真正心意相通之時,再這般喚你。豈料,有些話,等著,便再無說的契機。有些人,等著,就再無法相伴。”他似是而非地說,埋首在她肩窩收緊臂膀。
她玉臂圈緊他腰際,輕撫他背,纖指掠過,隔著衣衫仍可感受到為她戰鮫尾蟾時落的疤,疼惜與動容層層漾開:“陛下從前難過,且會與露兒說,而今,卻為何不告訴我?”
他許久不答,緊擁住她:“露兒,若我說,除與你去的那日,我再無進過棲梧宮,你可信?”
有念頭如蜻蜓在她心中掠過,星光點點連成星宿,莫非……
“你說,我便信。”
他輕笑抵住她額:“那,倘若我說,我這些日來疏遠你,隻為護你安穩,你可信?”
“我信。”
“若我說,那日宴會,唯一真正讓我歡喜之事便是你在我旁側,你可信?”
“我信。”
他看向滿池絢麗煙波:“露兒,倘若我說,往昔於我早已過去,我愛的,是你,你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