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個日落,曦和還有我總是會坐到橋欄上,腿蕩來蕩去,看村子裏的人一個個從橋那邊過來,回到橋這邊的村子裏。他們總會在橋邊停下來,笑彎了眼睛:“曦和、望舒。”我們會甜甜地應著。
曦和的眼睛總是在夕陽下閃閃發亮。
而我這時總會記起剛降世時的情景:一個眼睛大大的男孩子抓住我的手,他問旁邊的兩位婆婆:“她叫什麼啊?她的手好小、好軟,也沒有掌紋呢。”一位婆婆把手放在他頭上說:“曦和,這是望舒。”
我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記住了這個有著星星似的眼睛的男孩子:“曦和,我想告訴他我很喜歡他的眼睛,可我說不出話,我還太小,隻是個躺著的娃娃。於是我眯了眯眼,裂開嘴甜甜地笑。
朦朧中,聽到那個男孩子的歡呼雀躍:“九婆婆、扶桑婆婆,小望舒在笑呢!……”
我便在他的笑聲中沉沉地再次入睡……
恍恍惚惚便過了十年,可我對於那幼時的記憶,僅此而已……
太陽一落山,曦和便會跳下橋欄,拉著我的手,回村子。
九婆婆笑意盈盈,在家門口等著我們…
日複一日,不經意間,我們開始長大。
我斜靠在九婆婆身上,慢慢拉過她的手,一根根的輕輕掰著她柔軟的手指,“一、二、三、四、五……一、二、三、四、五”九婆婆的手是我最最依賴的東西,溫暖、平坦,有著柔軟的感觸……我又一次仰起頭盯著她,我怎麼會沒有掌紋?為什麼我沒有呢?”
“嗬,這有什麼,曦和不也沒有掌紋麼?”九婆婆拍拍我的頭。
我一直在疑惑為什麼我沒有掌紋。當我第一次發現這件事情時,我害怕得要死。我驚恐地跑去看九婆婆的手,她的手心有三條紋溫順地躺在那裏。我又跑來跑去,翻看所遇到每一個人的掌心。——甚至平日裏十分嚴肅可怕的扶桑婆婆——她的掌心,溝溝壑壑般盤曲著細細密密的紋路,坐在古藤上閉目養神的扶桑婆婆忽然像想起什麼,一下子跳起來,抓住我的手,臉上滿是錯愕,她問:“你要做什麼?你想起什麼了,你想起什麼了?”
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我一臉茫然,我真的是嚇怕了,九婆婆匆匆跑過來將我領走,她緊緊地拉著我的手,冰涼的顫抖。
她搖著我的肩:“望舒,望舒,不要去動扶桑婆婆的手,也不要問她什麼掌紋,記得嗎?記得嗎?”
我很茫然,可還是點點頭,因為九婆婆眼裏滿是憂慮。
我再也不去問其他人有關掌紋的事,除了兩個人:九婆婆、曦和。
九婆婆是我最親近的人。
曦和同我一樣,也沒有掌紋。
曦和是由扶桑婆婆帶大的。他出奇地喜歡陽光。喜歡陽光下的河流。喜歡滿頭大汗地從這個山頭跑到那個山頭,然後在山頂又蹦又跳。攏起手叫喊遠處的山穀。
開始的時候,曦和不許我爬山,說我太小,我便乖乖地在山腳等。等他下山,我便迫不及待地問他:“這次又看到了什麼?又看到了什麼?”他擦擦汗,一臉驕傲地說給我聽:綿延的群山,奔騰的河流,盤旋的鳥群……終於,在曦和的又一次高談闊論之後,我問:“曦和,為什麼你不讓我去山頂呢?讓我去山頂吧!”
曦和的神情一下子黯淡下來:“是扶桑婆婆不讓。”
“這樣,”我欠了欠身子,“曦和,我要去九嶷山,山頂。”
曦和詫異的睜大了眼,他斷然想不到平素溫順柔弱的我會萌出如此的念頭。
我站起來,拍打著身上的草屑。
曦和還是坐在那裏,若有所思。
我拉拉他的手:“曦和,不要告訴扶桑婆婆,千萬不要!”
我真的從此再也不隨便過問掌紋的事,可我總愛一個人靜靜的盯著手掌出神。掌紋?掌紋!掌紋……翻來覆去地想這一件事情,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