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日出後,這場罕見的漫長戰爭再次拉開帷幕,欒鞅依舊堅持正統戰法,他排出一百輛兵車於自己的前鋒,依靠車士厚重的防禦以及強大的衝鋒力量,硬邦邦朝趙軍衝去;而趙軍當夜宿營的是齊國軍營,這軍營裏倒是沒有什麼貓膩。於是,戰爭剛一開始,魯軍首先拉開架勢向側方退去,緊接著,趙軍開始橫向活動,衛敏一邊奔跑一邊提醒士兵:“側擊,一定要側擊。”
齊莊公臉都綠了,看到趙軍馬蹄揚起的煙塵,衝著他的左翼兜轉過去,齊莊公大聲下令:“轉向,左軍轉向,迎上去。”
“不”,欒鞅大聲喝斥:“全軍保持陣型,別去管趙人,隻管向前推進。”
齊莊公都快哭出來了:“他們奔我們的後軍去了,後軍不堪一擊,趙軍如果繞到我軍後方,那我們豈不是毫無還手之力?”
“我們的目的是:擺脫趙軍的糾纏,所以,命令全軍隻管向前,不管誰掉隊,請各自為戰”,欒鞅沉聲斷喝。
如果齊軍是一團腐肉,趙軍就是一群蒼蠅,他們圍在這團腐肉後麵,嗡嗡亂叫的飛舞著,用弓箭不停的騷擾著齊軍,而此時欒鞅已經橫下一條心來,他對趙軍的騷擾完全置之不顧,隻管埋頭不停向前——這一天,齊軍行進了七裏。
按說以欒鞅的執拗,他這一天非把三十裏走完,但等到正午時分,地平線上已經隱隱出現趙軍的旗幟,欒鞅見勢頭不妙,立刻尋找一片適合紮營的地方,下令全軍紮營,並驅趕圍著他們騷擾不停的騎兵。
正午的日頭稍稍偏離,遠處的趙軍逐漸走近了,齊莊公站在高高的巢車上,看著沉默的晉軍整齊的向前推進,這一刻,他理解了自己的父親齊靈公。
當初,齊靈公看到聲勢浩大的晉軍,完全嚇懵了,思維出現了短路,隻想著逃離前線以回避這場戰爭。而當時齊莊公表現的非常勇敢,他斬斷了父親的馬鞅,以阻止父親,可惜未能阻止成功。
當初,齊莊公是站在世子的位置上,希望父親能夠剛強一點;如今他也坐上了君位,承擔的責任與當初世子不同了。坐在這個位置上,肩負了君主的責任,齊莊公看著趙軍層層推進,隻感覺到心裏陣陣發毛。
春秋時代,士兵都是義務兵,大多數士兵需要自備鎧甲與武器,還要攜帶六個月的糧食,替領主義務服役。由於每個人財力不同,配置的武器鎧甲難免有質量差異。雖然晉國人一向講究整齊,但服裝上總免不了出現新舊與款式差異——趙軍恰好不存在這點弊病。
晉軍一般的領主部隊,已經讓人感到很整齊肅穆了,但這支趙軍卻不僅僅是讓人感覺齊整。
趙武初次上陣的時候,別人曾譏笑他是花衣軍團,這讓趙武以後發了狠,他的軍隊幹脆配備統一的製式軍裝。而拜這幾年趙氏大力發展紡織業所賜,迎麵而來的趙軍全是一色的製式軍服。此外,“胡服騎射”也提前上演。
對麵來的趙軍一身紅色的呢絨製服,劍袖、腰中紮著寬大的牛皮武裝帶,頭戴一頂鍋盔,鍋盔上插著一支顫巍巍的紅纓。
真實的“胡服騎射”,衣服底下依舊是不穿褲子的——春秋戰國人都不穿褲子。
胡服依舊是一種深衣(上下連體衣服),隻不過袖子緊了一點,下襟短了一點。而趙武的胡服改革首次將服裝變革推延到了褲子。製式趙兵服裝,上身是紅色夾克裝,下身黑馬褲,腳上蹬著高筒牛皮靴,牛皮靴上鞋帶縱橫纏繞著,一直纏到小腿肚,間接起到了裹腿的效果。
如今這數萬條穿著黑褲子的腿隨著陰沉的鼓聲,齊刷刷的抬腿,齊刷刷的落地,整個天地間隻聽到整齊的腳步聲,仿佛一陣波濤,嘩嘩嘩嘩的響個不停。
趙氏的步兵趕到了。
一兩千人身穿統一的服裝,顯不出多大的氣勢,然而一兩萬人穿著統一的服裝,邁著統一的腳步,肩上扛著統一的長戟,背後背著統一的大行李包,臉上呈現著統一的漠然,隨著他們的推進,齊莊公感覺到難以呼吸,仿佛一座大山迎麵壓了過來。
隨著一聲嘹亮的銅號,邁動的腳步突然停頓,聽慣了有節奏的嘩嘩聲,陡然間聲音消失,齊軍沒有感覺到輕鬆,隻覺得這一刻仿佛是山崩地裂的預兆,這突然的禁止連鳥獸都屏住了呼吸,紛紛躲離了這片土地。
“披甲!”趙氏軍官高聲吆喝。
隨著這聲吆喝,剛才像雕塑一樣凝立不動的趙兵活動了,他們紛紛將肩上的背包解下來,就在原地穿起了鎧甲,這些士兵相互幫忙幫助對方係上鎧甲的肩帶腰帶,稍停,幾名輔助兵在隊列中來回奔跑著,回收著士兵的背包。
像一陣微風吹過水麵,水波蕩漾一陣後,水麵重新恢複鏡子般的平靜,這時,趙兵的本來麵目呈現在齊莊公麵前,齊莊公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全副武裝的趙兵一身板式胸甲,頭盔連上了麵罩,冰冷的雙眼隱藏在青銅的麵甲背後,幽幽的,讓人心裏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