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不妥?”
我硬著頭皮問道,即便身上已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氣勢堅決不能輸。
容忌喉頭微動,麵無表情地說道,“十分妥當。”
他清了清嗓子,薄唇輕啟,“驕矜溫柔的黃花閨女,池水涼了,隨為夫上岸。”
“嗯。”我點了點頭,一手搭著他的胳膊,乖乖上了岸。
容忌輕拭去我身上的水漬,終是忍不住心中困惑,沉聲問道,“歌兒,你是不是後悔嫁給了我?懷著我的孩子,為何還幻想著自己是黃花閨女?”
“你說,可憐的小白菜,還沒長好就被拱了,心裏能舒坦嘛?”我反問著他,雖然十分喜歡腹中小小乖,但總覺自己年齡還小,不著急做這些事。
神仙不比凡人那般早熟,一般而言,四百歲的神仙,身體和十五六歲的凡人相差無幾。
“看你的樣子,是挺舒坦的。”容忌嘟囔著,許是怕我惱羞成怒,繼而補充道,“長得挺好的。哪裏沒長好?”
“正反麵都一樣,不是你說的?”我十分記仇,猶記得他入我夢境時如何評價的我。
容忌汗顏,“我都努力好幾百年了,你怎麼可能跟之前一樣?”
他可真是會顛倒黑白,這哪是他努力就能奏效的?明明是我自個兒爭氣,河豚般嘭嘭嘭地長。
薄煙繚繚,霧氣朦朧。
我怔怔地盯著容忌俊美無儔的臉,不知怎的,明明每天都能看到他,卻怎麼看都看不夠。
容忌好笑地回望著我,“看什麼?”
“沒。沒什麼。”我回過神,羞赧地移開視線,差點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他將我安置在榻上,並順勢坐在我身邊,硬要我枕著他的臂膀。
我委實不願枕著他硬邦邦的臂膀,後頸如同硌到石礫般,又酸又痛。
好在,朱雀救急。
他“砰”得一聲撞開了虛掩著的窗扉,周身起火,火球兒般在寢宮外室鋪陳的墨水蘭刺配牡丹地墊上滾落數圈兒,這才東搖西晃地伸展開身體。
我撚了一個引水訣,朝著朱雀身上彈去,由著嘩然水聲澆滅他周身的熊熊烈火。
朱雀驚魂未定,踉蹌起身,他透過蒙蒙水簾瞥了眼紗帳中的光景,複而“噗通”跪地,低聲討饒,“王恕罪。”
“有話不妨直說。”我瞅著朱雀十萬火急的模樣,輕攏榻前紗帳,一骨碌翻身下榻,快步行至他麵前。
“王,鴻蒙古寺那位無量神君於半個時辰前,又命人撞鍾發了第二道天意。”朱雀如實稟告道。
天弋可真是不消停!
照理說,他周身經脈被焚燒殆盡,同廢人無異。想不到,他自身尚且難以保全,還有心思算計他人。
我揉了揉突突直跳的腦門兒,詢問著朱雀,“第二道天意中,又說了些什麼混賬話?”
“幻境仙靈擅自修煉入夢之術,有違天道。三十三重天之上淨梵聖佛特降梵天雷暴,滅此異族。”朱雀怯怯地說道。
天弋果真是個瘋子。且不說他自身亦偷習了造夢術,單憑他生母為幻境仙靈這一點兒,他也不該對幻境一族痛下殺手。
“情況如何了?”
我轉身抄起懸掛於雕鏤屏風上的披風,一邊詢問著朱雀,一邊闊步地往寢宮外走去。
“有水神駐守幻境,暫未出事。”朱雀答道。
朱雀如此一說,我心中更顯慌亂。
父君失了八荒活水,其神力大不如前。
加之雷暴來勢洶洶,單憑他一己之力,又如何能保全幻境一族?
容忌侃然正色道,“莫慌。父君定能逢凶化吉。”
我尚還未將心中憂慮說出,容忌已然猜透我的心事。
他與我十指相扣,一道瞬移至東臨幻境之中,“天弋代表不了天道,他妄下的天意定不會成真。”
“但願如此。”
我心不在焉地應著,抬眸望著被雷暴摧毀得殘魄不全的淡藍色結界,心中憂慮更甚。
一踏入幻境,數十位被列缺所傷的幻境仙靈便迎麵而來。
“快逃吧。據說聖女觸怒了三十三重天上的聖佛,聖佛欲降罪於幻境一族。再不走,連命都沒了。”
“唉。聖女好則好已,可惜是個紅顏禍水。”
“可不是?前些時日剛克死了舊任族長,眼下又克死了水神,晦氣得很。”
………
容忌眸色驟冷,袖中掌風湧動,蓄勢待發。
我悄然按下他的胳膊,“罷了。嘴長在他們身上,他們怎麼說是他們的事,我隻求無愧於心。”
眼下,我全無心思理會這些嘴碎的仙靈,隻倍道而進,著急忙慌地找尋著父君的蹤跡。
細細想來,我已經有數個月未同父君好好說過話。
即便,他隔三差五地往北璃王宮跑,每回都會帶上一大堆新奇的物件兒逗我開心,我總是愛搭不理,從未將他的示好放在心上。
倘若,從今往後再見不到他,我必定會因為自己的任性妄為追悔莫及。
當初,父君僅僅隻是被且舞蒙蔽了而已,我卻將他衝我而來最後意外打在容忌臉上的一巴掌生生記了幾個月。殊不知,這幾個月,父君亦是寢食難安,想方設法地彌補著自己犯下的錯。他甚至深夜潛入北璃驛館,抓著容忌的手,非要容忌掌摑他。
“姐姐?”小卓紅著眼眶,銀眸中蓄滿了淚水,站在塵煙滾滾的廢墟中輕喚著我。
我將視線移至他鮮血淋漓的雙手,沉聲問道,“手怎麼了?”
“父君以一己之力扛下雷暴,挽救了幻境中數萬生靈。待我們以為雷暴平息之際,母皇所居寢宮卻傳來轟響,搖搖欲墜。父君聞聲,丟魂失魄地衝入寢宮中,同母皇一道,雙雙被埋於廢墟之下。”小卓語落,繼而俯下身刨著身下堆砌如小山高的廢墟。
“小卓,讓開。”
我壓下心中憂慮,揚起水袖,將眼前的殘垣斷壁掃至一旁。
一時間,塵土飛颺,殘磚斷瓦迎風而舞。曾如世外桃源般靜謐美好的幻境,滿目蕭然,僅餘下一地瘡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