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玄池帶著方若黛直奔祭天台,去取若黛屍身前他已經在此布好了道場,結界一設下,在他施術完畢之前任誰也無法進入。數百守壇禁軍聞訊趕來,將這裏重重圍住,卻拿這個闖入者毫無辦法,隻能在結界外幹瞪眼著急。

若黛屍身陳放在他麵前的長桌上。她素服烏發,入殮前繪上了華豔的妝容,臉雪白,唇緋紅,有一種妖異的美,淒豔而充滿死氣。他俯身哀傷地輕撫她的麵龐,無聲地與她作著最後的訣別。

陰風呼號不止,烏雲密布在帝都上空,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尤其是祭天台附近,厚重的雲層幾乎觸手可及。雲層中悶雷滾滾,有什麼酷似人臉的東西在裏麵若隱若現地翻湧。

時辰已到,玄池閉目行起禹步,手舞桃木劍,口中念念有詞,寬大的道袍和發冠後的絲絛在狂風中獵獵作響。他的動作流暢而精妙,堪比劍術大師的劍舞,全然不是司天監那些混吃混喝的伎術官可比,優美得連結界外的守軍也看呆了。

木劍指向天空,雲層壓得更低了些,裏麵的東西也看得更加清楚。人們驚恐地發現雲中竟然密密麻麻擠滿了半透明的人頭骨,它們麵目模糊,有著空洞的眼窩,依稀可辨猙獰表情,淒厲的原來不是風聲,而是它們的嘶吼。

可怕的異類讓他們再也不敢停留,紛紛尖叫著四散逃竄。

那些是玄池自八方召喚而來的上萬孤魂厲鬼。他將供奉上自己的血肉,生受鬼魂啖食,借助它們的通天怨氣,用以結成萬鬼轉生大陣,換取方若黛重活一世。

這禁術有違天道,一旦施用,除了此生血肉之軀受萬鬼噬咬不得好死,他的神魂也將永世沉淪煉獄底層,受無盡苦楚,無法再入輪回。

他咬破舌頭,噴出大口鮮血,血珠停留在空中頹凝不散,手指淩空舞劃,帶出無數道細細的血線,結為陣符形狀。那陣符受催化瞬間放大無數倍,與地麵平行,爆發出耀眼的血紅光芒,將這一帶都籠罩起來。

玄池與若黛處在法陣正中央。

禁咒一念完,萬千魂鬼失去控製,迫不及待從雲端向著他俯衝而下,撲到他身上瘋狂地撕咬。玄池的肉身和靈魂同時承受了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他親眼看著,親身感受著自己的身體被厲鬼蠶食,注視著若黛的眼神卻始終溫柔。

貪婪的厲鬼們不放過他的每一滴血,每一絲肉,一口接一口,直到玄池被它們活生生啃成一具幹幹淨淨的白骨,七零八落散在地上。

血紅光芒化為金光,將這些接受過他獻祭的魂鬼一一吸取入陣,它們想要逃離,卻被無形的力量強製拉扯進去。雲層中電閃雷鳴,一道又一道閃電打下來,想要破壞這逆天而生的產物。

玄池已死,他的結界失效,再也困不住誰,隻是周邊的人都已經嚇跑了,無人前來打擾。

隻有顧峻跌跌撞撞地追來,見到這可怕的情形嚇得魂飛魄散。那些呼嘯的骷髏圍繞在若黛身邊,他以為它們吃光玄池後要傷害她的屍身,拚命衝進去想將她搶奪出陣。

已經隻剩下一堆骨頭的玄池無力阻攔,眼見即將功虧一簣,黑洞洞空無一物的眼眶裏居然流出兩行血淚。

萬鬼蠶食了他的血肉,感受到他的悲傷,與之同哭。它們被他感動,終於放下不甘和怨念,情願助他一臂之力。

轉生大陣終成,開始自動運轉。

.

若黛醒來時依然在病榻上,她渾身軟綿綿的下不了床,頭腦昏昏沉沉,感到口幹舌燥,便啞著嗓子喚柳枝拿水來。

柳枝遲遲不來,若黛睜開眼,發現換了新的床帳和繡被,輕軟幹透,摸著舒服多了。

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匆匆走進來的卻不是柳枝,而是若黛的母親安氏。

“怎麼了黛黛,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還燒著嗎?”她關切地摸摸女兒的額頭,試探著溫度。

“娘親?”若黛以為自己在做夢,她猛地抓住安氏的手,反複確認是否真實,末了將它緊貼著自己的臉頰,滾燙的淚珠兒不停落下,“我還以為我已經死了呢,沒想到死前還能見您一麵,真好。”

是顧峻看自己快死了,請她來見最後一麵嗎?怪不得要換床褥,要是娘親知道了她受的委屈,還不把個公府鬧翻天。太久沒見,娘親倒比上一次她回家時看起來更年輕了。

“傻丫頭說什麼渾話?你才十六歲,過了這道坎兒,咱們還有長長的一輩子呢!”安氏戳了她額頭一下,又是氣又是憐愛,“可不許說喪氣話了。”

愛女這場病來得急而凶猛。夫婦倆請了無數名醫看診,都說不上她到底得的是什麼病,皇後甚至派了宮裏最好的禦醫來,也看不出病因,說沒治了。

好在成安侯想起曾經無意中救過一個上清宮的小道童,其師父正是傳言中天人降世的玄池真人。道長曾許諾會報答他,當時他沒放在心上,如今可不正派上用場了?於是乎急忙親自去往玄池清修之處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