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何起(1 / 2)

大約是辭天溪滿初歲時,就被拋棄在北之城的邊境了,那日剛剛好是重陽節,東之城的城民都結伴上山插越椒,風裹著香火氣,男人女人一戳一戳成對走,手裏拉著孩子,孩子們聚在一起氣氛鬧騰鬧騰的,悲歡對比,等祭了祖先,在一片哀戚中燒元寶,蠟炬,山頭一片煙火氣,淅淅瀝瀝的小雨裏,辭天溪就扯著嗓子,在那個黃色的竹籃裏哭得胸口起伏不定,滿奎木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滿臉憋的通紅而皺皺巴巴的小孩,最終歎了口氣,就著裹他的白布抱走,娃娃也老實,一入懷就不哭了,水汪汪的大眼睛似明鋯珍珠,那日城口的天溪客棧剛剛給客人蒸出菊花酒,一個噙著淚水的黃毛小丫頭嘴巴含著重陽糕,帶著哭腔要下一塊,天邊的紙鳶略過天空沉沉的雲朵。

滿奎木看著那麵在風中翻飛的旗子,隻覺得這個地方不是什麼好地方,他腦殼曾經裝著周遊四海的風花雪月,雲煙波海,思緒卻在這個時候打了結,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他覺得念著過去不是件好事,於是,娃娃就得了名字,叫做辭天溪。

西之城那時還沒有現在的繁華盛況,蜂鳥在四季如春的大地上舔舐花蕊的甜,就喚醒了沉睡百花,蜜蜂帶來了蜜釀,滿奎木沒有人的食欲,吃或者是不吃都沒有區別,時間對於他而言,隻是漫長的倒計時,人界便是極好的,春天有滿山遍野的粉桃綠葉,夏天有春蟬鳥叫,秋天有丹楓果實,冬天有冰封銀白,喜怒無常的人間才富有生氣。

火焰鳥的蛋,椿樹芽,山溪水,晶瑩的海底冰,滿奎木都端了來,那孩子也隻是一味地哭,不吃不喝,露出粉紅的牙齦,張著嘴巴咿咿呀呀哭著,能看見嗓子眼上的懸雍垂。

哭聲驚動了一隻剛剛失去孩子的麻雀,她生了憐憫之心,每日冒著霧氣飛過高高的海燕峰,在朝霞升起之時,銜來紫色的漿果,喂養他,竟也熬過了些時日。

悠悠百日悄悄逝去,滿奎木飄去東之城,懷裏的娃娃鬧得厲害,滿奎木見他幹裂了嘴唇,便在酒肆喂了娃娃一口女兒紅,娃娃便又哭了,酒肆的老板娘是個美人,人美心善,她可惜那半碗女兒紅,抱過孩子,見孩子餓得瘦骨嶙峋,又是個女娃娃,有些嗔怪:“這女娃養得這麼糙,你這父親當得真不夠稱職,孩子的娘呢?”

滿奎木搖搖頭,酒辣了喉嚨,他這才知道自己撿了個女娃娃。

滿奎木摸了她的筋骨,是個半妖,人與妖不能有後代,這孩子卻似乎和天道輪回開了一個黑色的笑話,她生的早,娘胎裏就營養不良,生的黃不啦嘰的,難怪會被拋棄,卻不想,滿奎木臉色就刷的變了,這孩子筋骨神奇,天生印脈,為天亙之相,隻是心氣裏有妖氣侵襲,實在是活不久,要是命好生在正常的術法大家裏便可登峰造極,可惜了這天生的靈根。

那夫人可憐她沒娘,又瞧著這個年輕的父親漠然不顧,以為是人販子,彼時,水還是冰冷刺骨,婦人用通紅的手拔下一根珠釵,晶瑩的祖母綠,鬥值千金,她要換了孩子,滿奎木道:“淑節時節,不如再給我一碗酒吧!”

於是,一碗燙燙的酒一端出去,辭天溪就成了酒肆裏的一員。

可能她天生便是注定坎坷,那夫人的丈夫保鏢時遭了土匪截殺,貨沒了,雖保住了人,但賠進去了整個客棧,偏偏遇上東城的蝗災,天災人禍,就散了檔,他們再也無力撫養這個可愛的娃娃,饑餓大概是摧殘人性的最有力的武器,人性在饑餓麵前不值一提,婦人到底是疼她,不忍易子而食,她孱弱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她自知一死在劫難逃,無人維護,孩子也必死無疑,便趁著夜色深沉,那夫人噙著眼淚,抱著她到原地去等,卻等不來那個全身神光熠熠的人,卻見那雪地裏探出來一個野狼的頭,似有靈性,不知怎麼的,婦人隻覺得這身後滿城的人竟也不及一個狼來的安心,於是,那天晚上,她就這樣顫顫巍巍將孩子遞了過去,然後決絕的跑了回那座修羅場。

西城邊緣接壤著許多荒山野嶺,往日上山的樵夫都不見了蹤影,那些被踩死的小徑重新長出了漿果樹苗,等辭天溪稍微長大了些,她就靠著狼叼回來的生肉和這些漿果為食,有些時候,天旱的厲害,就少了很多吃食,林子的野鹿也不見了蹤影,野狼餓死了,辭天溪披著一張獸皮,埋了野狼。

野狼死的那天,她恍惚間做了一個夢,夢裏有光,一個神采奕奕的仙人走了出來,點了她的額頭,摸了摸她的頭發,然後就不見了,醒來時,辭天溪還是在那所荒山,隻是覺得突然明白了很多的道理,比如這萬丈紅塵是怎麼來的,這滿天星辰又是如何一複一日地運轉,身邊的萬物如何開智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