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秦真真的話,裴文宣神色平淡,點了點頭,隻應聲道:“你放心,我過得好的。”
秦真真點了點頭,重新戴上帽子,回了李川身邊,李川看了李蓉一眼:“姐,我走了啊。”
李蓉點了點頭,李川領著秦真真往外走去,李川埋汰著秦真真個子矮,秦真真冷著神色不理他,李蓉瞧著走遠的兩人,突然叫住李川:“川兒。”
李川有些疑惑回頭,就看見長廊盡頭,李蓉站在牢獄中靜靜看著他,她看他的神色裏帶著繼續掙紮,李川有些看不明白,許久後,他才聽李蓉開口道:“等會兒你讓其他人送秦二小姐就是,宮中還有事等著你,你早點回去。”
聽到這話,李川就笑了:“知道了,這種事兒你也要吩咐,當我小孩子啊?”
說著,李川擺了擺手,就帶著秦真真一起離開。
李蓉見著李川的背影,站著還有些茫然,裴文宣雖然沒見到李蓉的神色,但她的心思,他卻也是猜到幾分:“不想讓太子和秦二小姐再碰到一起了?”
這次他注意了用詞,沒有再叫“真真”。
李蓉聽了他的話,淡道:“你又想?”
“這次遇到得早了點。”裴文宣有些擔憂,“不知會出現什麼變故。”
李蓉不說話,裴文宣的擔心她理解,就像她隻是半個春宴,就將所有事折騰得與上一世全然不同,而如今李川與秦真真早遇見這麼久,誰也不知道會有什麼變化。
上一世李川和秦真真是在一年後才認識的。
秦真真因為選妃入宮,成為李川的側妃。入東宮頭些時候,秦真真與李川不和,李川幾乎不與她見麵,她在東宮裏常受欺負,後來裴文宣幾番幫扶撮合,秦真真才入了李川的眼。
也不知道李川是怎麼回事,以前一直不懂情愛,和秦真真在一起後,突然就發了瘋,一心一意隻念著這個人。
但盛寵之下,所帶來的不僅是愛,還有利刃。
於是在李川登基後一年,秦真真誕下李平,緊接著就死在了後宮。
她死那天,李川一直抱著她的屍首不肯放,是李蓉過去了,才把人從李川懷裏拖出來。
秦真真死後,李川堅持以皇後之禮下葬,提前將她放入了自己的皇陵,那時候大家隻是覺得李川消寂,以為過些年李川就會好起來。
誰知他並沒有,他脾氣越來越差,也越來越暴戾,年少一直以仁德著稱的太子,最終也走上了和李明相似的老路。
他窮兵黷武,打壓世家,鐵血手腕鎮壓朝堂,也隻有李蓉稍稍能夠管些他。
但後來蘇家一案,他們姐弟,最終還是有了隔閡。
蘇家一案後,她因傷臥床,李川來看她。
那時候他已經很消瘦了,他們隔著簾子,李蓉看著他的身影,覺得他仿佛一道剪影。
他說話有些恍惚,不知道怎麼的,就說到秦真真。
他那一日說了很多,像是年少時一樣,說到末時,他忽然開口。
他說:“阿姐,我心裏有隻野獸,我關不住它,我害怕它,也害怕自己。傷了阿姐,對不起。”
“好在,”李川輕笑起來,“我該做的,已經做完了。日後,一切就拜托姐姐了。”
說完之後,他站起身來,似若出世的方士一般,飄然離開了她的房間。
在蘇家人下葬後不久,李川宣布出家。裴文宣帶著群臣堵在了大行宮跪了一天,終於達成了妥協,李川不出家,但也不再管事。
此後二十五年,李川再沒上過一次早朝,每日沉迷於方士所描繪的幻術之中,企圖尋找起死回生之法。
她在後半生無數次回想,如果她沒讓李川經曆太子被廢,沒讓他和秦真真相遇,是不是她的弟弟,這一生都會像年少時那樣,永遠心懷希望,如寒日之火,照此世間。
隻是那時候,沒有什麼回頭路可走,她不去想無法改變的事,也就渾渾噩噩一直走了下去。
可如今卻不一樣,她當真有了選擇。
他們兩個人靠在同一麵牆上,各自站在兩邊,李蓉不說話,裴文宣仰頭看著午後的天空,過了好久後,李蓉緩慢出聲:“這次,你不會再讓她入宮了吧。”
裴文宣不說話,李蓉有些疑惑:“怎的不應聲?”
“看你。”
裴文宣平淡開口,李蓉頗有些詫異了:“為何看我?”
“你若同意,我會去同秦臨說一聲,說過了,他們還要她入宮,那就是她的事。至於要不要直接插手讓她不能入宮,那是你的事。”
這話把李蓉說懵了,她聽不明白。
她緩了片刻,左思右想,小心翼翼道:“不好意思,你能不能……說明白一點?我有些聽不懂。”
裴文宣得了這話,垂下眼眸:“當年我就不該插手的。”
李蓉更不明白了,她隱約仿佛是懂了這句子上的字麵意思,裴文宣似乎是說,他不打算再管秦真真了——
可這又怎麼可能呢?
李蓉茫然。
且不說秦真真在裴文宣心裏的分量,哪怕秦真真在裴文宣心裏沒什麼分量,隻是個朋友,依照裴文宣的個性,也不可能明知秦真真入宮會死,還眼睜睜看著秦真真去死的。
而且什麼叫若她同意?
她需要同意什麼?
他裴文宣的事兒,什麼時候需要她來同意了?她管得著嗎?
李蓉整個人一頭霧水,她甚至都不知道這問題該分成幾個問題、該從哪個角度發問了。
裴文宣靠著牆,低著頭不說話,他知道李蓉是要問他的,他心跳得有些快,有那麼些緊張,他有些期待著李蓉問出口來,畢竟這是他那麼多年,都沒有找到合適時機說出口的話。
可他又不知道該不該答,畢竟,這麼多年過去了,說這些,似乎徒增人傷感遺憾以外,也沒什麼其他多餘的用處。
兩人靜靜緩了緩,李蓉終於出口:“那個,你的意思是不是,我讓你管,你才管,我不讓你的話,你就不管了?”
裴文宣低著頭,片刻後,他輕聲應了一聲:“嗯。”
“為……為什麼?”
李蓉說話都有些結巴了,裴文宣垂著眼眸,緩慢出聲:“人和人之間,本是有界限的,每個人身上都是蛛網,一張網牽扯著其他人,每個人都需要在這個界限中活動,若是超過了,你往哪一邊便一點,都會引起另一邊人的疼。”
裴文宣這話說得含蓄,但李蓉卻聽明白了,她輕輕靠在牆上,聽裴文宣難得認真又平和的言語。
“她有她的哥哥,她的丈夫,她自己,本來也該承擔起她的人生,她的每一個選擇,都會帶來其結果,任何人的插足,都不是一件好事。”
“我有我的責任,無論這個責任從何而來。如今我既然答應了你成婚,我便會以一個丈夫的要求約束自己。”
“直到咱們契約結束?”李蓉輕笑。
裴文宣沉默,片刻後,他淡道:“或許吧。”
李蓉聽著裴文宣說話,拉了個蒲團到牆角,盤腿坐下來後,整理著衣衫,感慨道:“裴文宣,這五十年你當真沒白活啊。你要是早早有這點覺悟,咱們上輩子,說不定還真能白頭到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