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你狀態很差, 你周圍的人也將怒火和痛苦發泄在你的身上,你問我,是不是真的隻有你不在了, 他們才會滿意。”
陸行深緩緩說著, 將當年的場景複述出來, 隻是這一次他說得非常平靜, 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與之前的相比, 他又道出了一些過去沒有透露過的細節,
“我的母親叮囑我,說你是個可憐的孩子,讓我多多安慰你, 別讓你做出傻事。”
“閉嘴!”
林玉音猛地站起身,用力一甩手臂, 將鋼琴上擺放著的裝飾花瓶打落在地, 他的手撞在琴身上,卻好像感覺不到疼,
“我不需要別人可憐!我是最好的, 最完美的,不是什麼破爛的可憐蟲!”
“所以, 在見完了林嚴鋒的最後一麵後, 我對你說,他其實很愛你, 為你驕傲,我說, 他在臨死時懺悔了自己生前對你做的一切不公平的事。”
陸行深說到這裏,語速變得極緩,也極清晰, 確保哪怕在林玉音瘋了一樣的反駁怒吼聲中,也能將接下來的話語一字一句地送入他的耳中,
“我騙了你。關於你父親的遺言,從頭到尾,都隻是我出於憐憫編造的謊言。”
房間內,陸行深與林玉音僵持著,在林玉音願意麵對事實之前,沒有再繼續讓步或透露更多。
他靜靜地坐在那裏,握著冰冷的手杖,等待時間的流逝,仿佛眼前上演的鬧劇,隻是一幕與他無關的幻影。
唯有在林玉音一聲聲地反駁他時,想要自行找到什麼其它的佐證,證明自己才是對的,硬要把真相當謊言的時候。
陸行深才會提出新的論據,讓他停止這樣的自欺欺人。
他原本願意就這樣欺騙林玉音一輩子,為自己當年的自以為是與高傲付出代價。
原本是可以的,這並非什麼難事,哪怕兩人最後形同陌路,甚至反目成仇,也不影響他將這個秘密帶到棺材裏。
“原本以為你隻是蠢了一些,瘋了一點,”
陸行深手指輕輕觸碰智腦,歎息著,無奈地說道,
“但現在,你已經釀下太多錯,該收手了,林玉音。”
“收手?不……我絕不!我已經擁有了這麼多,我的國度……我的理想……我絕不可能收手!”
林玉音伸手摸出一把尖刀,直衝著他撲了過來,“要死、就一起去死吧!”
下一秒,整個房屋都瞬間震顫起來,嗡嗡的機械運轉聲在瞬間填滿全部空間,讓林玉音的頭顱跟著震顫不已。
一切都在瞬間歸於黑暗,無數的電流竄過,讓林玉音痛苦地慘叫出聲,跪倒在地。
他的手臂,他的雙腿,他的脊背,竟然在此時用不出一點力量。
陸行深站起身,一步步來到他的麵前,手杖緩緩抬起,尖銳的底端落在林玉音的頸側,
“你現在還有多少是人?有一半嗎?40……不,30?”
“你……為什麼……”
“身體的排異反應很痛苦吧,林玉音。”
陸行深低聲說著,“我為什麼會知道你想跟我一起死?還是想問,為什麼會為了一個傅薄妄、一個仿生人,或者為了這些不相幹的人與你作對?”
“不能、你不能,”林玉音猛然察覺到他要做什麼,顫抖地哭了起來,“你不能這麼做!是他們該死、他們該死!!!”
“你現在的樣子,看起來真是像極了你父親。”
“他不是我父親!我不認他!”
陸行深輕輕打了個響指。
漫長的時間和準備,已經足夠讓他做到侵入這裏的主係統,攻占主腦,甚至連同林玉音身上的仿生硬件一同控製。
終於,一道全息成像的幻影在他們的麵前呈現,將當年的一幕事無巨細地還原。
林嚴鋒麵容枯槁,即將死去了,可就在那最後的瞬間,突然又恢複了些許精神,像是回光返照那樣,掙紮著,嘶啞著嗓子,以瘋狂的姿態揪住了床邊那隻有十歲出頭的男孩。
“他不是我兒子……我不認他,我不認!這個廢物,該死的是他,不是我!讓他陪我死,陪我一起下地獄!!”
陸行深失望地看著眼前的人,正如年幼的自己,以輕蔑、鄙夷的神色望著床上即將逝去的人。
林玉音也被迫望著這一幕,瞳孔跟著緊縮,如遭重擊似的愣在了原地。
可惜,又可悲。
陸行深蹲下身來,在他已經徹底癱軟,沒有力氣的慌神中,拿走了他手中的刀子,又拿走了他身上的其它武器,轉身朝著門外走去。
他已經嚐試了太多次了。
從001到995,從未有一次成功,讓哪怕是模擬出的林玉音的人格走回正途,接受現實,放棄自毀,或是拉著身邊的人一起走向毀滅。
如今,已經沒了繼續嚐試的必要。
走到門口時,一陣癲狂的、歇斯底裏的笑聲從屋內傳出,久久沒有停歇。
等待到陸行深離開了一段距離,林玉音掙紮著恢複些力氣,從地上爬起來,笑著,自言自語著,來到鋼琴的邊緣,從那角落裏摸出了一片碎瓷片,行屍走肉似的一步步來到樓頂天台。
目光所及之處,一切陷阱與設計早已分崩離析。
他那荒誕的、自欺欺人的天國已經步入末路了。
城鎮的各處被攻占控製了,那些被他藏起來的子民們也被找到,被控製了,一個個為避免崩潰似的,蒙上了他們的眼睛,摘下了他們的烏托邦之窗。
林玉音迎風站著,看向遠處,眼底是一片死寂的黑。
“不……”
他想起那投影之中,父親臨終時候的模樣,看到那床頭擺著的東西。
那果然……不是陸行深的謊言,那個照片,是陸行深也沒看過的,是不包括他在內的一家三口照。
這不是陸行深能夠偽造的東西,所以,果然是真的。
父親想要和他一起死,父親從未承認過他,也從未悔恨,從未為他落淚。
“一起死……是啊,一起死……”
林玉音輕輕將雙手合攏,捧在心口,恬靜地笑了,“父親想和我一起死,陸哥,就像我也想要和你一起下地獄,他還是愛我的。”
一個小巧的、樣式新穎的頭戴設備被林玉音從天台的角落拿出,他輕輕將其打開,蒙在眼睛上、蓋在耳朵上、遮在鼻子上。
眼前的世界煥然一新。
他的天堂,他的帝國,還有他的子民的美好家園。
在他的身旁,站著一個熟悉的、笑容溫和而親切的男子,有著與他五分相似的臉龐,在夢幻的光影中朝他伸出手來,
“好孩子,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父與子齊齊拿起手中的利刃,微笑著,朝著手臂處的血管割去。
……
傅薄妄帶著人將最後一個被救出的居民帶上了飛船。
幾億的人無法一次性全部帶走,他們隻來得及清空了有攻擊性、涉及配合了那些陷阱和攻擊的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