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他低低喚了一聲,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眼眶又是一熱,淚水漸漸模糊了她的雙眼,也漸漸迷蒙了他的心。
同樣的往事在兩人眼神中糾纏上演,同樣的情緒在兩人心中翻滾激蕩。
溫泉邊初遇,她未著寸縷,棕紅色的長發散在水中,仿佛那樹下落下的紅花,一朵一朵地飄在水中央,隨著清波蕩漾。是那樣攝人心魂。
他笑著說,語調慵懶,“你看,你弄傷了我,又將我都看光了,總要負些責任罷,總不能丟下我不管罷。”
天清穀中,她一曲幽冥琵琶,似泉水輕流,又似金鐵相擊,千軍萬馬,潮潮風雲在她指間而過。他亦是迷醉其中。
暗探敵營的時候,鳳炎擲出毒針,電光火石,千鈞一發間,他將手臂擋在了自己身前。她眼看著銀針沒入他的手臂,那一夜,她以唇為他渡真氣。
靜王府的湖畔,她私自前去會鳳絕,他擔憂著她的安危,嚴厲斥責了她。她小聲,道:“無邪,我都聽你的,再不會莽撞行事了。”
可是,她沒有聽他的,她莽撞行事了。是她,錯了……
最後相別那日,他擁著她,薄唇蜿蜒在她清冽的鎖骨上,含糊說著,“清幽,你隻能是我的,我要你。我不想夜長夢多,清幽,我現在就要你……”
他的眸中滿含若磐石般的堅定與萬千似水的柔情,“等著我回來,我的莊王妃!”
她看著,他俊雅的身影已是消失在了無邊醉人的秋色之中。
她等著他,回來……
可是,她等到的卻是東都淪陷,等到的卻是師兄的死訊,等到的卻是再見時的淒涼……
人還在,物已非……
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
風,益發強勁,鼓鼓地貼著他的麵頰刮過去,似誰的手重重摑在臉上,打得他兩頰熱辣辣地痛。
沉默,似是河水東流不能回頭的嗚咽如訴。
伸手,他探向自己懷中的紅色錦袋,那是她相贈的緋腹毒蛇,亦是她的護身之物。
錯了,全錯了!
她是在乎自己的,不然她為何會哭泣?
她是愛自己的,不然又怎會將緋腹毒蛇交給自己?
可是,全錯了,他錯了……
那一刻,他薄唇微張,卻始終說不出半個字來。
清幽深深吸了一口氣,拭去眼角的淚水,自頸間解下藍湖之淚,放置在他的掌心間,輕輕一曬,道:“無邪,我想我不應該再戴著它,請你為它,重新找個主人罷……”
她想站起身,無奈他卻牢牢握住她的手,隻是那五指似僵住的石雕,一動也不動。他的聲音有些空洞,像是這屋外空茫而靜寂的雪天,“清幽,我……”道歉的話,終究是說不出口,終隻凝成兩字,“別走……”
清幽歎息一聲,那歎息迅速被風雪淹沒,眸中有黯沉的色澤,她緩緩道:“我又能到哪裏去呢……放心……我會一直在得月樓中……”
她緩緩地、緩緩地、一根一根地扳開他的手指,緩緩掙脫,垂首道:“政務繁忙,你好好處理罷。”
轉身,衣闕飄飛的流光裏泛起無數滄桑的浮影。
窗外,雪花簌簌,那樣的婉轉委地,撲簌簌如折了翅膀的潔白的鳥,卻早已失了那種輕靈而自由的婉轉飛揚,心中隻餘一抹淒豔的血色,將所有的幸福轟然倒塌。
始覺,心,涼初透……
冬去春來,夏,秋,冬,橫亙四季朝夕,複又是春天來臨。
正值四月桃紅柳綠,芳菲無限時。春光錦繡如畫,東都街頭亦是暖意融融,萬物新生。
“當!當——”
銅鍾聲悾悾響起,路上的行人們紛紛停了下來,心中默默數著,一下,兩下……九下……鍾聲一共九響,待片刻後,又是九響,如此九次,總共八十一下。
蒼涼沉重的鍾聲在東都上空長久地回響,驚飛滿天鴉雀,讓這明媚的春日,仿似也籠上陰霾。
這一日,東宸國皇帝駕崩,幼子軒轅若離即位,莊王攝政,改年號為永慶。
東宸國永慶一年,鳳秦國萬和七年,五月。
平靜了一年多的邊疆,終又蠢蠢欲動……
五月十四日,鳳翔親自掛帥,跨過落雲山,大軍壓境。
戰事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