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楊平老弟就坐在了庭院裏,他雖是本地人,但是不慣一大早就去茶坊喝早茶什麼的,二十年的城裏生活還是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他,他喝得麵片,女人擀的,放點辣子牛肉醬,自己做的,密封好,放在罐子裏,吃的時候放一點,他的日子過得悠然而有秩。也許鄉下人過得的也是井然有秩的生活,喝茶,聊天,當然在天氣和暖的日子裏,他們要上山去割膠,在雨天的日子裏,他們就可以隨心所欲地過著日子了。這裏種田是女人的活,所以男人除了割點膠基本沒什麼活。
午後叔伯堂兄弟會過來走點象棋,當然誰的象棋走得好,誰的象棋走得不好,也是一目了然的事,然後就是準備過節,過得基本是鬼節,祭拜祖宗,這算是頭等重要的事。有些時候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會退得如此徹底,每月隻看一次報表就可以了,也許是他已經厭倦了城市,或者說厭倦了每天早晨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想今天的事,永遠也不會到頭的事,錢也不會賺到頭,他曾經有過想錢想瘋的日子,這就是他那些年裏隻要是賺錢的生意都做的來源了,後來他知道了,他不能什麼生意都做,他隻能做一樣,於是他挑選了一樣,就是浴室裏的用具,因為他喜歡漂漂亮亮的浴室,而浴室是與洗手間連在一起的,其實他做的是浴衛用具,那些個精致而簡潔的卷紙筒,擦手紙用具,香皂盒子,毛巾掛件,折疊鏡子,釘在牆上的煙灰缸,牙刷牙膏杯子擺放的用具與吊鉤,擺放綠色植物的盆子與吊鉤,各種各樣的盆子,是全套閃亮的不鏽鋼用具,他有這方麵琢磨的嗜好……沒有頭,而他想掉頭了,而他也找到了可以令他掉頭的女人,於是他想他可以退隱了。
他好象有一天突然明白了似的,沒有這些東西他也照樣生活得很好,而這些東西統統不要,也可以回到小時候在簡陋的茅廁裏用稻草擦屁股的日子。他突然厭倦了,他想他應當回來了,他想回家了,於是他回來了。
那些叔伯堂兄弟們對他恭敬有加,因為他把他們的孩子安排進了自家的工廠,作為培養的對象。無論如何,他是村裏的一等一受人愛戴的人物,是楊姓宗祠五百年裏出的一等一的人物,在這裏他收獲了沒完沒了的笑臉,他也安然地享受著。
現在他最操心的就是圖書館的事情,村裏的幹部已經把圖書館當作了中型會議室,但是他覺得仍不夠,他想他應當怎樣完善它,讓更多的農民可進來看一看書,起碼是翻一翻書吧,鄉裏有人建議他用一層僻為電腦室,他也認為很好,可以讓一些年輕人走進去開拓一下視野,但是他要收一點費用,他想如果完全免費的話,起碼是有點約束的生活比無拘無束的生活要來得正常,而較為正常的生活是一個人活在世上的前提。
去哪裏采買,采買多少,網線如何牽拉,在鄉下都是一件大事,還要找一個專職的人管理,那個老女人,他為了此事與那個老女人商量了好多回。認真的老處女,他用這個詞是否是對她的褻瀆,他還是沿用了以往的稱呼:小蓮。那天當他第一次開口叫她小蓮的時候,他明顯感到了她的身子一抖,他倒是頗為憐惜地拍了拍她的肩。
過去的已然過去了,他由衷地希望她能夠走出來,他也不能確定她一定是沒有走出來,他不能核實,他害怕的是另一種樣子,令他時時陷入自責之中的樣子。可是無數次看到她對他綻放的和煦的笑容,他想他是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