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多想有一天她有一個機會給一個人好好地念一下她的詩,那是屬於她的詩,她曾經寫給一個男人,為的是叫他回來,一個女人如果有一天她願意把她過去刻意隱藏的坦露出來那麼就說明她對過去已經不再留念,她已經走出了地老鼠式的見不得人的黑暗,她有了對待過去的敞開的胸襟,她有了對過去的人與事的充分的諒解,於是她開始念詩了。在今天,她有了足夠的自信,會有人對她的詩感興趣。
多麼美好的一個上午,太陽灑滿一地,她頂著鬥笠,戴著手套穿過了田野,她來找熊欣,兩人頂著鬥笠戴了手套穿過田野,她們準備在圖書館裏呆上那麼一天。熊欣邊往頭上戴鬥笠邊對坐在院裏喝茶的楊平說:“自己吃點吧,我們要整理一天呢!”楊平知道圖書是需要定時整理的,他默送著兩人離去。為什麼兩人同時戴上了一樣潔白的手套,這裏的女人總是戴著那種長及腋下的白色手套,配合著頭上的鬥笠,但是她們不連雙手,嚴格地說她們戴的是潔白的袖筒,包裹住她們光裸的手臂,眼前的兩個女人卻製作了包裹住十隻手指的潔白的手套,是引人注目了,可是鄉下人看著是城裏人來到了鄉下,大凡總是會標新立異一些的,所以她們沒有多言。那叫石蓮的女人不也是鄉下人嗎?可是鄉下人在漫長的歲月裏已經把她視為城裏人了,是因為她一直象一個城裏人一樣地活著吧,或者說她實在不象一個鄉下女人吧,或者說人們早已經視她為異類,所以她做出什麼出格的事都不奇怪。
天色尚早,有一大群鳥從人家屋後的樹上飛到旁邊的一小塊荒地裏,在那灌木叢的梢頭搖著,也許是烏鶇或者灰背鶇,畢竟秋意很濃了,從北方傳來的消息是那裏下了一場深厚的雪,雨中帶雪壓垮了大樹,是如何惡劣的天氣啊!
她曾經寫過:“你知道嗎?這些天裏我過的日子,這些天裏我腦中隻有你,我一早起來就想著你什麼時候可以回來啊,也許你回來的時候我的心就會安定下來,你知道在這個鄉下我肚子裏的苦水向誰去吐呢?我離開那個家庭了,本來我到那裏也是因為你的原因,因為我希望自己能夠有足夠的耐心等待你的回來,現在我終於脫離了,我真的是很高興的,當今天早晨那個老太婆告訴我她的兒子我的男人早已在外麵有一個女人,而那個女人有了他的孩子的時候,我真的是很高興的,為什麼呢?我也不太明白,當時我隻是想我脫離了,我再也不要給他們生孩子了,我是為了這個高興嗎?你知道,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也許是他可憐我的命運,他不願到來增添我的麻煩,那可憐的孩子還在我肚子裏的時候就用臍帶纏住自己,他沒有辦法呼吸,就死在了我的肚子裏,你知道當我那天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的時候,我第一想到的是你,若你知道我所受的痛苦,你會多麼的痛恨對我不好的人啊!”
她還是過於愛了,她並不知道她的傾吐給了她愛的人負擔,那是一封又一封累積的負擔,而這是他在千裏之外並不願意擔起的負擔,以往他接受了她的來信,也有他在異鄉的孤獨與痛苦,可是他還是認識到他不能夠承擔太多的別人的痛苦,因為在他並不知曉自己未來的時候,於是他把她的信轉給了她的父親,說希望能夠好好對待回到家裏的她。
兩年後,她的父親死了,她知道是她害了她的父親。她再也不寫信了,在那漫長的黑夜裏,她開始了她永無止境的回憶,還有她沒有盡頭的夢,她想至少她在夢裏麵很多時候是幸福的。她微笑著看著身邊的女人,她在這個早晨把她帶到了六樓,就是小李子擦玻璃的地方,本來她設想著要做很多的事,給她念一首詩,一封信,或者對她說上一段故事,可是這是一個如此令她心慌意亂的早晨,她微笑了,何必多事呢,無論說不說理由都是如此的充足,她把同樣微笑著的熊欣叫到了敞開的窗戶前,然後她就這樣伸出她的還未脫下的戴著手套的潔白的手,死死地陷住了眼前的這個剛脫下手套的女人的咽喉。
那叫石蓮的女人流下了眼淚,她想象著這一刻太久了,興奮也是可以令人落淚的。這樣想著她死死地掐住了對麵的女人,帶著她蓄積著的憤怒死死地掐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