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龍驥並沒有還手,咬緊牙關承受兄長的拳頭,挨打的臉孔因受力一偏,眼眶下浮現瘀青。
一陣混亂中,有人發出驚叫。
被怒火衝昏頭的江翼鵬嘶吼咆哮,“你該死!混帳!該死的你……”
拳頭像雨點落下,心底有愧的關龍驥始終保持沉默的挨打,沒有還手。
“翼鵬……”江氏夫婦驚呼。
“住手!”出聲製止的是水芸,“不要打我老公!”
她飛奔而來擋住了江翼鵬的拳頭。
一開始的熟悉感因為憤怒而消失殆盡,水芸一臉譴責的表情望著陌生的“野蠻人”。
“你怎麼莫名其妙打我老公?”她雙手環抱關龍驥,捍衛自己的丈夫,“為什麼亂打人?”
握緊拳頭的江翼鵬像隻鬥敗的公雞垮下肩膀。
為什麼亂打人……
“嗬嗬、嗬嗬……嗬嗬!”悲痛交集、氣怒攻心的他發出悲慘淒涼的笑聲。
無語問蒼天。
在旁人的解說下,真相終於大白,卻是一道難解的三角習題。
頭昏昏、腦鈍鈍的水芸在大家七嘴八舌的疲勞轟炸中,終於知道了自己失去記憶的前半生。
她是孤兒沒錯,也是江翼鵬青梅竹馬的未婚妻,而關龍驥則是江翼鵬的弟弟。
咦?為什麼兄弟倆不同姓呢?
這事說來話長。
二、三十年前,兄弟倆的親生父親江景弘跟富家女關茵茵戀愛,在嶽父關萬貴的堅持下,幾乎是以入贅的方式“娶”得嬌妻,婚後住在關家豪華的別墅中。
也許是年輕氣盛,江景弘無法忍受別人的耳語:什麼少奮鬥五十年啦、人財兩得啊,還有外人加諸在他身上的關家駙馬爺等稱謂。
而年輕貌美的關茵茵一向驕縱任性,不能體會丈夫的心情。
婚後不到一年,小倆口就常起爭執。
長子江翼鵬的出生也沒讓情況改善,做完月子的關大小姐急於恢複苗條身材重回社交界;擔任T大客座教授的江景弘則無法忍受妻子的活潑外向,加上她完全不顧小孩的教養問題,將小孩丟給保母,這在保守的江家長輩眼中簡直是不可原諒。
當時又有幾隻狂蜂浪蝶纏著關茵茵不放,就開始有不好聽的流言傳出,江景弘在一氣之下搬出關家,幾次劇烈的爭執,新婚才兩年多的小夫妻就協議離婚。
關萬貴爽快的放棄了小外孫的撫養權,將未滿一歲的江翼鵬給了江家。
江家後來才知道原因——關茵茵又懷孕了。
離婚後才七個月,關茵茵又生了一個兒子,也就是從母姓的關龍驥。
至於孩子的父親是誰?關大小姐不肯說。
江景弘不是沒有疑問,他覺得關龍驥應該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可是“前”嶽父大人財大勢大,也不準他登門認子。
甚至,關萬貴還安排女兒赴美待產,讓關龍驥一出生就擁有美國國籍。
關萬貴得遂心願,關家有了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而且小外孫冠上關家的姓氏,誰也搶不走了。
三年後,江景弘在長輩的壓力下再婚,娶呂佩鈴為妻——這一對被董儀琳打電話叫來的中年夫婦就是江景弘跟呂佩鈴。
雖說是繼母,呂佩鈴一直把江翼鵬當作親生兒子在撫育。
而水芸的母親也是呂佩鈴的姊妹淘好友,水芸可說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幹女兒,十二、三年前,水芸的雙親因為交通事故過世,痛失好友的呂佩鈴更是把水芸疼人心坎裏,隻等著她長大早早把她娶進門當媳婦。
住在同一城市裏,兩家來往熱絡,水芸和江翼鵬更是兩家談笑之間定下來的小小未婚夫妻,誰知道在籌備訂婚事宜時,突然殺出關龍驥這個程咬金。
“水芸……”呂佩鈴頗為感傷,“你……不記得我們了嗎?”
“嗯。”水芸有點慚愧地低下頭,雙手仍抓著老公不放。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江翼鵬麵如死灰地喃喃道。
原來如此啊!
小慧恍然大悟,沒想到水芸有這麼一段曲折離奇的故事。
呀!難怪!
有些事早已透露出蹊蹺,像當初水芸剛出院時,回到關家大宅,所有的衣服,包括內衣都是新的,化妝品、珠寶、皮包等等配件也都是未開封的新品。
主臥室雖然裝飾得美輪美奐,卻是一切嶄新,連張相片都沒有。
原來是這樣啊!
看大老板平常一副冷漠嚴肅的樣子,卻是惦惦吃三碗公,“搶”自己老哥的未婚妻呢!
一團亂、一團糟。
了解事情真相的眾人各個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似地說不出話來。
唉!這種三角習題要怎麼解呢
“我要跟阿驥在一起!”水芸再次宣布。
可是沒有人尊重她的意願。
在客廳的眾人輪番炮轟“該死的”關龍驥,對水芸倒是不忍苛責。
沒人理的水芸隻好賭氣的喝著她的下午茶。
“玉玫,怎麼沒有蛋糕啊?”她小聲問。
沒有蛋糕,怎麼能算是下午茶呢?
“呃……要加上客人的份嗎?”小慧也沒主意。
“好啊!”水芸答。
嗜吃甜食的她心底打的如意算盤是:趁亂時可以多吃幾塊蛋糕……
小餐車送來一打精致小蛋糕跟花香四溢的香草茶,銀盤和瓷器熠熠生輝。
“啊!小慧,我要那個水果塔、鮮奶油蛋糕還要那個巧克力口味的……”水芸悄聲說。
江景弘跟呂佩鈴夫婦也被奉上一杯茶,心煩意亂地啜飲著。
突然間——
“水芸!你……你在吃蛋糕?”江翼鵬驚訝的問。
正在享受蛋糕綿密細致的美妙口感,水芸縮縮肩膀,一臉無辜的問:“對呀!你要吃嗎?”
“你……”錯綜複雜的表情出現在江翼鵬臉上,他喃喃低語,“你一向是不吃蛋糕的,自從……”
“藹—”驀然想起的呂佩鈴也發出小小的驚呼!
“水芸!你……在吃蛋糕?”
劍拔弩張的氣氛陡然沉寂,登門要人的江氏夫婦跟江翼鵬陷入哀傷的情緒。
“水芸……”呂佩鈴愛憐地看著她。
吃蛋糕有什麼不對嗎?水芸一臉莫名其妙。
“呃……阿姨,你要不要也吃一塊?”她慷慨地詢問。
這可憐的孩子!呂佩鈴不由得一陣鼻酸。
她仔仔細細地審視故人之女,不由得歎了一口氣道:“看來你似乎被照顧得很好呀……”
失去記憶的水芸看起來比以前更幸福呢!
一陣岑寂之後,江父打破沉默,“翼鵬,我們先回去吧!”
要追究的事情不是一時間就可以說完,重要的是確定了水芸安全無虞,其他的以後再說吧!
望著無緣的生父跟哥哥離去,精神緊繃的關龍驥暫時鬆了一口氣。
他緊緊擁住新婚妻子,不發一語。
“阿驥……”
失憶的水芸或許天真、單純,少了九彎十八拐的小心眼,可是絕對不是白癡。
“他們說的是真的嗎?”她問。
麵對她澄澈美麗的雙瞳,關龍驥無法說謊。
他困難的點頭,羞愧地不敢直視她。
“對不起……”他擁著妻子說。
對不起?
水芸歪了歪小腦袋,不明白。
“阿驥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她問。
美麗的雙眼一眯,想起偶像劇的劇情——
“我騙了你……”
“阿驥,你外麵有野女人了?”吹彈可破似地細致小臉蛋開始皺成一團,口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繃。
鏗!
正在收拾杯盤的小慧差點打破一隻昂貴的骨瓷茶杯。
“……”欲語又止的關龍驥冷凝的眼神瞪著低頭憋笑的小慧,一轉眼又變得好聲好氣地安撫嬌妻。
“沒有!我發誓沒有!”他又瞪了小慧一眼,讓她加快動作退下。
急急把小餐車推出客廳,掩上門後,小慧終於放聲大笑。
這種每隔幾個星期就要上演一次的“豪門情愁”,總要讓大老板手忙腳亂上好幾天,至於是幾天呢?
就得看一向沉默寡言的老板會ㄍㄧㄙ幾天才能說出那三個字。
嗬嗬嗬!看到被逼急了的老板形象全失,臉紅脖子粗地說出“我愛你”三個字,實在是有趣極了。
令人生畏的霸主在遇到胡搞蠻纏的嬌妻也隻有舉雙手投降的份。
這算不算是一物降一物啊?
回到廚房,把這事說給大家聽,一群下人們笑嗬嗬的打賭起來,大膽預測老板一這次會ㄍㄧㄙ幾天。
“不過礙…老板現在也學聰明了,不會在我們麵前‘表演’囉!”廚師惋惜地說。
“嘿啊!”眾人附和。
“真可惜不能用攝影機錄下來。”
畢竟,男主人向女主人大聲宣告愛意的鏡頭,可是他們這些下人難得的消遣呢!
第五章 江家。
“伯父、伯母,你們是怎麼啦?”董儀琳不解。
不是要去帶回水芸嗎?不是要去跟姓關的惡霸討回公道嗎?
怎麼大家像是鬥敗的公雞,緞羽而歸呢?她不懂。
“蛋糕……”江翼鵬聲音沙啞。
“蛋糕?”董儀琳疑惑。
跟蛋糕有啥關係啊?
幫她解答的是呂佩鈴,她歎了一口氣,“儀琳……你認識水芸幾年了?”
“呃,從大學同係……七、八年了吧!”她答。
“那……你有看過她吃蛋糕嗎?”
“咦?”董儀琳回想一下,“好像沒有呢!水芸從來不吃蛋糕的,就連我生日,她也不肯吃蛋糕……怎麼啦?水芸討厭吃蛋糕嗎?還是她以前怕胖所以不敢吃?可是剛剛看她倒是吃得挺高興的。”
知道內情的呂佩鈴眼淚差點掉下來,眨了眨微紅的眼睛,吸了吸鼻子說出謎底,“水芸那孩子……不是討厭吃蛋糕,也不是怕胖不敢吃……而是……在她十三歲生日那天,她爸媽就是……為了買她最喜歡的鮮奶油草莓蛋糕……幫她慶生,結果……在趕回家的途中發生車禍……”
“啊?”董儀琳掩嘴低呼。
“水芸曾說過是她害死自己父母的……”呂佩鈴說,“我們開導了她好幾年,那可憐的孩子始終沒有拋開罪惡感……”
江翼鵬嗓音嘶啞的接下話,“水芸從此就不再慶祝生日,也不吃任何一口蛋糕,不管是她最喜歡的鮮奶油草莓口味或其他……”
她在懲罰她自己。
“怎、怎麼會這樣呢?”董儀琳瞠大雙眼,“那……那不能怪她呀!”
認識這麼多年,她從未聽過這件事。
“水芸那孩子的個性外柔內剛,我們苦勸、開導她,經過了這些年,她才慢慢有了笑容。也許是怕我們擔心,她一直表現得很好,可是,就隻有蛋糕是她絕不肯碰觸的禁忌。”呂佩鈴補充道。
失憶的水芸遺忘了他們,也遺忘了以往的傷痛。
這……該說是幸或不幸呢?
“我要跟阿驥在一起!”水芸再一次宣告。
再次登門討人的鄭家一家人再度受挫,陪客的董儀琳也隻能歎氣。
其實真相揭曉以後,大家已經有最壞的打算。
失去記憶的水芸不再是原來的方水芸。
就像移入富貴之家的空穀幽蘭,被嗬護嬌養成國色天香,沾染了貴氣,再也沒有獨立生活的能力。
忘了一切也忘了傷痛的水芸開心地吃著蛋糕,看起來多幸福呀!
江翼鵬的心在滴血。
他的水芸,不是這樣嬌憨爛漫的女子——原來的水芸是個獨立自主的新女性,個性平和卻堅毅,天資聰慧喜愛文學,沉靜寡言卻言之有物。
數不清的夜晚,他們共享一本書、一部好電影或一出舞台劇後,熱烈討論彼此的觀感與心得,就算是偶爾的歧異在無傷大雅的激辯之後,也都是會心相視一笑收常
對他而言,水芸不隻是他青梅竹馬的伴侶,也是他相知相惜的知己;除了戀愛的心情,水芸於他也像親人般——畢竟失去雙親的水芸是他從小牽手扶持一路走來的小妹妹呀!
鄰惜、疼愛、戀慕……這二十年來,他用情至深,也相信水芸對他亦然。
誰知道半路卻讓無緣的手足橫刀奪愛!
不!水芸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女子,如果不是造化弄人,讓她失去記憶,他相信就算把所羅門王的寶藏堆積在水芸眼前,也不可能動搖她的心。
一抹期待的亮光出現在江翼鵬頹喪的臉龐,他燃起一絲希望,“隻要水芸能恢複記憶……”
他要喚回水芸失去的記憶
豪華的客廳中,今天的裝飾花卉是一簇簇百合,滿室幽香,氣氛卻不怎麼融洽。
明明是同一血脈的手足卻沉默對峙,為的是深愛的女子。
而“禍首”正坐在光潔的檜木地板上,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一疊疊相簿。
解說員是她的好友董儀琳。
“這是伯父伯母、這是你們三個人合照的全家福……哪!這張是你們家眼江伯父兩家一起烤肉的照片……”董儀琳看了看日期,“,你九歲的生日,相片都泛黃了……”
看看相片中那個笑容燦爛的小女孩,再想起水芸從不吃蛋糕的堅持,董儀琳不禁愴然。
認識七、八年了,她從未看過水芸放聲大笑的放肆模樣——當然啦!水芸開心時也會笑,隻是笑容含蓄清淺;粗枝大葉的她一直以為是好友個性內斂使然,直到看見現在的水芸毫無陰霾的笑容才明白,之前她輕柔淺淡的微笑中隱藏的是看不見的傷心。
怎麼能責怪她呢?
這一邊,兩個女人絮絮私語,那一邊,兩個兄弟互相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