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有個羊胡子道士畏畏縮縮地看著姬原楓，似乎是向上前又不敢。姬原楓心下明白，對和善他一笑，朝旁邊挪了挪，示意他可以過來乘涼。
這老道士撐著一個招子，上麵四個顯眼大字仙人指路，口氣大得嚇人。看樣子就是個雲遊四方混口飯吃的算命先生。
姬原楓出身皇族見識過高處的尊貴景象，當年遊曆天下也見識過人間百態，江湖底下最常見的心酸炎涼。他知道，這些算命先生的招子好似就怕謙虛了，往往是口氣怎麼大怎麼寫，最好大過天。這個羊胡子道士自稱一個仙人指路，倒還普通。姬原楓以前就見過更囂張的。
老道士坐下後約莫是覺得兩人坐這麼近不說一兩句話有點尷尬，再加上他幹算命這一行本來就要能說會道，於是笑道：“公子不去修行大會看看熱鬧？”
姬原楓道：“熱鬧終歸是別人的，我還是喜歡安靜一點。”
姬原楓年少離開姬家闖蕩江湖，以白衣之名譽滿天下，成名極早。江湖上也留下了很多他的傳說，但江湖之大，大到往裏麵丟下一座北邙山濺起的水花也很快平靜。幾年過去，人們的新鮮感早就換了幾波。
正如當年的韓宣之，後來的金石老人、嵇長庚、公孫牧羊，再然後的柳東蒿、崔盈昃，幾年前的徐天狼、王子珩，還有他姬原楓。這些人，在他們所處的那個年代，都是令人時刻仰視議論的存在。如今或許依舊會被人提起，但通常早已沒有了以前那份狂熱崇敬。
這次修行大會，姬原楓看到了很多驚喜，這些人都有望給未來的江湖增添一抹風流。一些更年輕的人開始嶄露頭角，成為人們追捧議論的熱門。熱鬧是屬於新人的，他白衣戰仙也要漸漸褪色。
這樣的江湖，姬原楓才喜歡。
老道士不懂姬原楓有這些心思，隻是吹捧道：“公子高境界啊。”
姬原楓問道：“看先生的樣子，是特地來雲都的？”
這老道士大概是混得比較不如意的那類算命先生，而且很少被別人如此尊重地稱呼為先生，當下有點受寵若驚的模樣，坐直道：“也算是。這些年來雲遊四方，哪裏有熱鬧就往哪裏去。”
姬原楓笑道：“先生也挺瀟灑的。”
老道士笑道：“若非迫不得已，誰又願背井離鄉。”
姬原楓道：“先生是哪裏人？”
老道士回道：“我本是青蒼州人。”
姬原楓心下了然。當初齊國內亂，自顧不暇，致使許多附庸勢力爆發戰爭。青蒼州位於齊國邊界，是交通要塞，因此成為多家爭奪之地，常年戰亂。
姬原楓道：“如今齊恒公回國，戰亂已停，先生何不回家？”
老道士無奈道：“回去又能怎樣？死的死，散的散，青蒼一片狼藉，還剩什麼呢？家早就沒了。”
姬原楓默然。繁華的建立往往需要幾十年甚至幾代人的努力，但摧毀它隻需要一瞬間。
他問道：“那先生的家人呢？”
老道士歎道：“都死了。兒子死於戰亂，不知道被哪一方的士兵砍死的。兒媳和小孫子在逃亡路上餓死的。就剩我一個老東西反而活了下來。”
他眼中不見如何悲慟，想來是已經麻木了。姬原楓不知說什麼，隻聽老道士喃喃道：“該死的沒死，不該死的都死了。”
姬原楓搖了搖頭，道：“先生，生活艱難，但隻要還活著就還有希望。”
老道士又忍不住道：“你說這些諸侯打來打去有什麼意思？口口聲聲說為了百姓，但受苦的隻有我們百姓，那些大人物就坐在朝堂裏動動嘴皮子。我漂泊這麼多年，走了這麼多地方，就沒見過一處百姓能好好生活。都說江陵是好地方，富足和平，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在哪裏還不是一樣被隨意**。”
說到了自己的傷心處，又難得有人願意聽自己絮叨抱怨，老道士仿佛要一股腦吐出心中的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