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撲通!”
徐頌寧牙關亂顫,在水裏胡亂撲騰。
春還沒開完,天寒地凍水也冷,徐頌寧身上穿著厚重棉衣,濕透了仿佛塊硬石頭,她手扯著自己的領口要把衣裳甩開,手指凍得發僵,對著那繁複的絛帶無能為力。
這一池死寂的池水隨著她的掙紮泛起波浪來,一波一波地往她口鼻裏灌。
徐頌寧筋疲力盡,嗓音嘶啞,被身上的衣裳墜著往下沉。
她一貫好性子,溫馴乖巧不和人多爭執,此刻被這一汪冰冷池水泡出滿心窩子的不甘來,眼前恍惚晃過這麼些年吃的虧、受的苦,走馬燈一樣地匆匆掠過。
她費盡心思、委曲求全地活了這麼多年,好像就是為了努力地活成副可憐模樣,然後淪落到而今這樣的下場。
這怎麼能叫人甘心?這叫人怎麼甘心!
倘若這次能活下去……
倘若……
徐頌寧腦子已經被凍得發僵了,五感一個接一個的退去,費力解著的衣裳耷拉到肩頭就再沒力氣繼續一起,整個人滿心隻剩下一個虛無縹緲的念頭,想自己這次若能活下來,一定換個活法的時候,一道水聲霍然響起。
“嘩啦!”
她猝不及防被人從背後挾住,一雙手臂自腋下橫至身前,把她從那水裏頭拽了出來。
仿佛是溺水之人抱住浮木一樣,徐頌寧緊緊抱住那手臂。
下一刻,她眼前恍惚出現一封信來。
冰冷的池水和那手臂仿佛都沒了影蹤,徐頌寧的視線被禁錮在那信紙上,被迫把那上頭的內容悉數看完了。
那信的字跡她很熟悉,是她舅母霍修玉的。
信的內容的信息量有點大,徐頌寧有點懵,凝眉沉思的時候,恍惚聽見有人在喚她。
“姑娘——”
“姑娘?”
“姑娘醒了!”
徐頌寧睜開了眼。
日光照進眼眶,她被刺了一下,抬手按住額頭,雙眼漸漸聚焦,眼前場景逐漸變得清晰。屋裏的侍女早已圍上來,遞手巾捧茶水,乘著她清醒把湯藥緊趕慢趕地喂進來。
徐頌寧昏迷兩三日,嘴裏本就泛苦,此刻唇齒間盡是湯藥清苦氣息,微微蹙起眉來,眯著眼看身前頭的人:“我睡了多久?”
“姑娘從盛家回來就發起高燒,昏睡整兩天了。”
一把子哭得沙啞的熟悉聲音,該是和她很親近的侍女雲朗的。
徐頌寧懵了片刻,腦海裏混混沌沌地算日子,無意識地抬手拍了拍搭著她的那手,順著腕骨往上輕輕握住那手臂以示安慰。
腦海裏頭還時不時晃過那封信的一點殘影,然而此刻握著這手臂,卻沒再看見那信。
手指掖回袖裏,徐頌寧輕咳一聲:“雲秀是不是沒回來。”她嗓音沙啞,語調輕緩,雖然在問人,語氣卻近乎陳述。
雲朗錯愕抬起眼來。
“姑娘怎麼知道的?”她俄而反應過來:“姑娘落水,和她有幹係是不是?”
前日盛家老太君生辰,他們敬平侯府也收了請帖。
那天家中姊妹都有事,繼母郭氏隻帶了她前往。
雲秀貼身侍候了徐頌寧六七年,細心體貼,做事周全,徐頌寧對她很信任,帶著她去了盛家赴宴。
卻沒想到,她這麼信任的一個侍女,卻處心積慮,與人合謀,在盛家栽贓她與人私通!
那日席間,她被雲秀借故叫出去,一路帶到水池邊,和個錦衣公子迎麵撞上。
她被人拉住,動靜鬧得很大,雲秀把她退路攔得嚴嚴實實,推搡之間,她被推入了盛家那橫貫東西府邸,分別南北兩院的冰冷池水中。
徐頌寧合了合眼。
雲朗聽完徐頌寧的敘述,倒吸一口涼氣。
“盛家隻說,是他家三姑娘身邊一個婆子救了姑娘,就近把姑娘送去了院子裏。對外頭隻說是當時夫人身子不適,叫姑娘陪她回去,所以提前離席。這三天盛家已過來賠了兩次禮,她家二夫人許諾,一定查出事情經過,給姑娘個交代。”
徐頌寧不置可否,牽一牽慘淡唇角:“婆子……”
救她的是個青年人,生得溫和麵孔,清雋五官,天然一副似笑非笑的寬仁神態,眼神卻比那池水還冷。
徐頌寧被救上岸的時候,整個人凍得瑟縮一團,衣裳也因為在水裏頭掙紮的時候淩亂不堪,露出裏頭雪白的中衣,被水打濕了,勾勒出肩頭圓潤形狀。
青年人淡淡一眼掃過來,薄薄的唇緊抿,撿了地上的披風給她,語氣寡淡:“還能走嗎?”
徐頌寧那時候早筋疲力盡,話也沒力氣答,直接倒頭昏了過去。
再後來發生了什麼,她悉數不記得了。
記憶裏最清晰的,還是那封沒頭沒腦出現在眼前的信箋。
想起上頭的內容,徐頌寧默默捏緊了衣袖。
她還要細想,忽而有人匆匆推門進來,一雙哭紅的眼,三兩步走到床邊,把她手緊緊握住:“天爺啊,你終於把我們阿懷放回來了——”
正是她舅母霍修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