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1 / 2)

徐頌寧到敬平侯府的時候,府上正亂糟糟的,對她倒還忙裏抽閑勻出幾分恭謹。

她一路朝著郭氏的院子進,就看見徐頌煥臉色灰白慘敗地從屋裏出來,看見她,嘴唇翕動,半晌說不出話來,哇一聲哭出來。

宋姨娘臉色很疲倦,步子匆匆地跟出來:“二姑娘,二姑娘……”

徐頌煥瞥她一眼,半點不給她留臉麵,直接把她手甩開了。

她嗓音發啞,鬢邊竟然有了一點發灰,她仰起臉,看向徐頌寧,深深地歎口氣,唇邊為難且勉強地彎起了:“姑娘。”

“別著急,慢慢說。”

徐頌寧手抬著,要阿清先進去看一看,另一邊,抓了徐頌煥的手臂:“好了,不哭了。你不是傻的,我從出嫁後就深居簡出,什麼事情也沒做,也沒冒過頭,害你母親也對我沒有任何好處,你仔細想一想,我沒可能害她的。”

她當然也知道,惶然無措地站在那裏,扯著自己的袖子不知道該怎麼做。

“姨娘先說吧,好好的人,怎麼就病倒了?”

宋姨娘搖著頭:“姑娘出嫁後不久,夫人的身體便每況愈下,雖然日常請了大夫調理著,但始終病榻纏綿,一直好不起來。”她說著便忍不住歎氣,徐頌寧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瞥一眼還在恍惚著的徐頌煥,自己先走進了郭氏的屋宅裏。

宋姨娘對郭氏並無任何苛待,她依舊居住在從前寬闊明亮的院落裏,屋子采光很好,在她嫁進來之前,原本是歸屬阿娘的。

然而這裏屬於她的痕跡早就已經被抹去了,郭氏還命人打通了此間的廂房,何止人非,物也已經更改了,這沒什麼可說道的,她在這裏居住,她是這府裏的主母,她自然有這樣的權利和理由這樣做,真正讓徐頌寧覺得悵惘的是她發覺自己對母親那時候這院子的模樣已經漸漸記不清了。

所有關於她記憶裏的畫麵,隻剩下了葡萄架、綠樹蔭,以及母親隨手灑下,開得轟轟烈烈的鳳仙花,舊時服侍母親的侍女們會搗碎了合著明礬為指甲染上鮮豔的顏色,一層層疊上去,從偏橙到灩灩的幾點紅。

那時候宋姨娘也是其中一個,是就中最漂亮的一個,指甲水潤漂亮,染上鳳仙花顏色的時候,還看得見指甲的光澤,晃過人眼前,鮮紅的幾點。

母親懷抱著她,看她支著手掐下幾枝鳳仙花,汁液淌過指節,也看她們染好的指甲,抿著唇笑:“該給你們幾個丫頭說親事了。”

後來也就沒有後來,母親去世後眾人都被遣散了,隻有宋姨娘生得實在美麗,又是十分的溫柔,被父親收入房中,天長地久,做了宋姨娘,早些時候的名字也被人淡忘了,隻剩下“宋姨娘”這一個蒼白無力的稱呼,當年葡萄架下,歡聲笑語地伸著修長的十指,要人給自己包上指甲的姑娘,此刻已經兩鬢泛起灰來。

這記憶在她腦海裏一閃而過,徐頌寧步子不可抑製地停頓了片刻,然後才挑開垂下的竹簾,繞過屏風,站在了郭氏的床邊。

她的確是老了,入目是衰頹的一張臉,和年初時候大相徑庭,遍布著細細密密的皺紋,鬢邊的發灰白一片,老得不像是樣子,與她的年齡極不相符,更遑論她錦衣玉食地活著,尊貴細致地養著。

“夫人。”

徐頌寧沒坐下,垂著手站在她身邊,以恭謹的語氣開口,郭氏自喉嚨中發出哢哢的咳痰聲,眼皮費力地抬起,渾濁一雙眼球,看著她的時候臉上帶著深深的憎恨與惡意。

阿清的手還搭在她手腕上,在她要揮起來的時候,眼疾手快地按住手,掐著她關節要她靠在衾被間:“夫人請別急,脈尚未診完。”

郭氏聲音嘶啞:“診脈做什麼,幫你主子看看,我什麼時候死嗎?”

她發出短促譏誚的笑,用氣聲嘲弄著徐頌寧:“我告訴你,你那個短命的娘,什麼都沒有給你留下,你以為你可以依靠什麼,我死了,我兒子還能做世子,這侯府百年後還是我們的,他絕不會做你依靠的,等你年老色衰,你那位情深義重的薛侯爺,就會像你父親當年一樣,嗤——”

她說至此,忽然想到什麼,笑出來,手指在阿清的桎梏中不能高抬起,於是貼著床麵輕輕地一勾,示意她附耳過來。

徐頌寧微微傾了身,依舊是恭順溫和的語氣,仿佛當真把她當作長輩。

“你曉得麼,你母親死了,我搬進這個死人院子來的時候,在那牆根兒底下發覺了什麼?”她似乎是想起來了什麼了不得的好笑的事情:“我說呢,她好好兒的一個人,怎麼就死得那麼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