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似乎是不能閑下來的。
一旦閑下來,就生出無限的心思與憂慮,在心頭盤桓起一片陰靉的雲翳。
徐頌寧置身壓抑的敬平侯府中的時候,勉強還能以一種可有可無的心態看著這些雜亂的事,假裝是因為太忙,所以來不及去想那些事情,依舊還是那個理智清醒的徐大姑娘,對這樣的事情以一種計較得失利害的心情。
可當置身此處,短暫地把肩頭上的擔子卸下來的時候,她心裏一下子就亂起來。
她曾經信誓旦旦說著自己絕不會有所謂悸動,卻也患得患失,問他究竟是喜歡哪一個徐頌寧。
她年少時候缺少一些關愛,於是碰上一個對她好的人,就難免心動得燎原。
隻是喜不喜歡又有什麼要緊的,人這一生做什麼都依托不了喜歡,再熱烈的喜歡都會冷淡,一點點沉下去涼下去,從一捧火變成一段雪,混上泥汙在一方牆角混沌汙濁。
叫人再不願意提起。
可徐大姑娘是個挑剔人。
哪怕是一截霜雪,她也要幹幹淨淨不摻雜質的,旁的再好她也不要真的放進心裏去。
她眼睛垂下,眸光比冰雪涼。
她一點點把她自己勸得釋然不在意,自己也漸漸開始覺得,這所謂喜歡不過是一時的意亂情迷,隻是因為自從母親去後,除了外祖一家,這是唯一一個對她真真切切好過的人。
這份好也未必源自喜歡,也許是因為他薛侯爺,誠然是一個還算良善的人。
所以對待結發的妻子會多一些溫煦的態度,有著無微不至和體貼關懷。
然而夫妻之間未必不會反目,因為一段夫妻關係,就對另一方全身心地信任依賴,在她這裏看來與自尋死路無異。
人年輕時候遇上的事情會深切地影響到她一生,比如徐頌寧的父母親,比如郭氏和敬平侯之間的關係。
她貼身感悟到的都不圓滿,因此也對自己能否得到圓滿心存疑慮。
徐頌寧就這麼開解完了自己,隻是雖然認準了這些所謂種種不過乍見之歡,很快就淡,但心裏因為那位霍五娘而生的鬱悶心情還盤桓不去。
她最終還是決定就先這樣,暫時先不去想。
等薛愈回來再說吧。
哪怕判人死刑,也要聽一聽呈堂證供。
她如此想著,帶一點自暴自棄的心思,適才被櫻桃煎勾起來的要命的近乎苦澀的甜蜜還在舌根兒湧動著,徐頌寧腮幫子發了酸,喝著釅釅的茶水壓下。
天色已經不早了,兩朵雲詢問是否要在侯府裏用完膳再回敬平侯府。
徐頌寧原本要說不用了,然而這麼多天,在徐家多少有一些食不知味的意思,於是幹脆點了頭:“熬煮一點清粥小菜來吧,不用新開爐灶了。”
雲朗答應下來,起身去親自督辦,雲采圍在她身邊,一拍腦袋忽然想起來些什麼:“上一遭姑娘囑咐打理的宅子,盡是趕在年前收拾出來了,我和雲朗各自去看過,都很喜歡。”
又說起即將開春,詢問院子裏該種什麼花,玉蘭、紫藤是一定要有的,到時候開花的時候不僅滿院盈香,還能炸甜脆的玉蘭花瓣,吃新製的藤蘿餅,仔細想想就很恣意。
徐頌寧點頭答應著:“梅花也能入饌,你日日夜夜想著要吃,怎麼沒見你打過廊下那幾株梅花的主意。”
雲采抿著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顯然是生過賊心,隻可惜膽量不足,隻怕惹了這府裏另一位的黴頭。
正說著,雲朗的招呼聲從外頭傳過來。
雖然隻要了清粥小菜,可是總不能真就那麼辦。
十幾樣花樣依次擺開,從清脆辛辣的小蘿卜到生脆鮮甜的甘露,就中還有掰開擺成蓮花樣子的一疙瘩糖蒜,一點兒蒜味也沒了,隻剩下糖醋混著浸在一起的味道。
熬得香甜軟爛的白粥放在中間,猶騰騰冒著乳白的熱氣,粥旁邊是兩道鮮亮的清炒小菜。
此間鮮嫩的菜蔬難得,筍也就算了,綠葉的菜蔬幾乎都是暖棚裏催生出來的,可見是準備得精心,雖然女主人久不在府中打理了,也還盡心盡力地侍奉著。
徐頌寧嚐了兩口,倒是比平時多了一點胃口。
她多喝了小半碗粥後,輕輕放下碗筷:“年關了,闔府上下今年都辛苦,按著每個人的份例加五分賞了吧。”
雲朗和雲采答應下來,年關上的事情的確忙,可郭氏眼看著就不行了的樣子,敬平侯府和定安侯府也就都淡淡的,沒有大操持。
隻是越是這樣的時候,下頭的人越是辛苦的,因此厚厚地賞了,也讓人心裏沒有怨氣。
徐頌寧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她還獨自在屋裏做活,被人言語擠兌著,也大多時候都順從。
直到那次跌墮入水,一顆想要委曲求全的心才涼透,拚著一副溫和的性子和人爭執起來。
也不過才一年不到,這一年就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