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51(3 / 3)

羅裙映入山水中,似雲一朵,詩情畫意。

知君用心如明月,憐取明月是卿卿。

滄波不可望,樂水搖碧空。洶湧的江濤一浪濁似一浪,在淡淡的青山間留下厚重的塵色。

“將軍。”參將韓德走到那佇立已久的男子身後,“浮橋和木筏都準備好了。”

終於,到了這裏。

韓月簫遙望江岸的那頭,星眸中流轉出複雜的神采。

漫漫十四載,彈指一揮間。

風,依舊是那時的風。水,還是那年的水。塵土中夾雜著濃厚的血腥就這麼撲麵而來,讓他似乎回到了許多年前那個悲涼的夜。

當時,他單薄的懷裏還有一個小小的她。

“他日,必踏江而過,西北望,射天狼!”

左頰上那道愈合已久的疤痕透出血紅,隱痛的眸子綻出冷色。

“踏雍!”

仰天嘶鳴,寶馬乘風絕塵。縱馬迎江,韓月簫如天將般睥睨遠方。一手握弓,一手執箭,會挽雕弓似滿月。

弦至極,力至極,情至極。

放!

翎羽破空,江濤染血,十四載腥風又起,留恨地再掀駭浪。

“陳紹!”

齒間含血,月簫高舉金槍,千軍萬馬踏江而過,西北望,射天狼!

“殺!”

帳外吼聲震徹山野,帳內淩翼然一身明黃,似笑非笑地假寐著。

“陳氏已至窮途,王上何必親征?”

“此地臨水環山,地勢頗危。雖說此次眠州侯誌在乾城,可萬一他虛晃一槍殺來擒王,可如何是好啊?”

座下的大臣絮絮叨叨,滿心憂慮,突然一聲冷哼響起。

“大開主陣。”

“王上!”

“不可啊!王上!”

細長的媚眼徐徐睜開,滿目桃花是染血的淩厲。

你的決定也是如此吧,夜景闌。

……

策馬追風,染血的夕陽落在身後。鳳眸閃過斑駁的樹影,夜景闌縱馬狂奔,金色的子夜在風中低吟。

手持十連銃的青龍騎策馬揚鞭,緊緊跟於其後。

“少主。”宋寶林看著前方決絕的身影,試著再一次勸道,“雖然大哥前去攻城,可我們偷襲青軍大營的意圖也太過明顯了,青王必有準備啊。來日方長,不如先攻取乾城,拿下菰蒲崖,然後再……少主!少主!”

暮雲深處可知否,來者一人是為君。

該結束了,這痛徹心扉的分離。

馬踏東風,青軍大營一點點映入眼簾。目若寒潭,肅然如鬆,夜景闌一夾馬腹,飛矢一般衝向林外的暮靄。

嚶……

如此熟悉的聲音,手中的子夜隨之和鳴。

是劍在動,還是心在動?他分不清,也無暇分清。

他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忽略了緊跟而來的萬千鐵騎,忘記了前方那陣門大開的青營。

嚶……

風從東南來,青袍隨之旋起。

“少主!”

腳下的風衝天而去,卷亂了山水色的衣襟。不遠處的戰場上鼓聲震天,萬馬齊嘶。

站在爹娘最後佇立的崖邊,雲卿望著沉滿暮色的深淵,心頭出奇平靜。

都放下了,那月圓人圓的幼時,那含仇帶血的過去。如今,能讓她亂了心緒的隻有……

心動了一下,山水色的衣裙後飄出一抹淡青。

手中的銷魂輕輕嗚咽,帽上的麵紗吹在臉上,染上淺淺水痕。

她緩緩地轉過身。就這樣,隔著那染淚的薄紗兩兩相望,悄然無聲。

彼時的風穿越了此刻的雲,宛如一刹那,相思更濃情。

一步之外是否還是夢境?夜景闌舉步靠近,又怕再一次夢醒。

突然一陣異動,叢林後躍出一匹戰馬。

踏雍……

月眸倏地瞪大,雲卿的視線驟然上移。

哥哥!

馬脖子上掛著的人頭滴著黏膩的血水,月簫持槍而立,眸中溢滿星。

“好……”薄唇顫出一字之音,連踏雍都因感覺到主人激動的情緒而嘶鳴。

“好……”月簫再開口,能說出的還是這個字。

“將軍!”一聲大吼打破了月簫激越的心情,原來是幾個青兵趕到了。

“那是?”殺紅眼的小兵策馬靠近崖邊,“眠州侯?”

“對!是眠州侯!”

“將軍已摘下雍王首級,要再加上一個眠州侯,那真是蓋世功勳啊!”

士兵們齊齊鼓動著,卻未發現月簫持槍的手越握越緊。

“咦?”為首的小兵歪頭看向青衣之後,“這個女人好像……”

話沒說完,人頭就已落地。

待看清了出手那人,士兵驚得不能言語。

“你們的家眷我會妥善安排,安心去吧。”

鮮紅的血液溫熱了春夜,兩具屍身剛剛落下卻又被一陣地動震得微顫起來。月簫回望驚鳥乍起的林間,大隊人馬就要到了。

得到,也意味著失去。雖是萬般無奈,可她隻能選擇再道一聲別離。

“保重,哥哥。”

站在崖邊雲卿仰麵向後倒去,遮顏的帷帽被山風吹起,繚亂了山水色的衣裙。眼前閃過那雙不忍的星眸,閃過崖上染血的風景,最後落入一雙彎彎生春的鳳眸裏。

她歸來的原因,從一開始就是他啊。

“修遠……”

下墜的身體落入這熟悉的懷抱,令人欷歔的四載光陰。子夜銷魂合為一體,在陡峭的崖麵上劃出深深刻痕。

“終於找到你了。”

張彌《戰國記》雲:定乾四年元月帝親征,滅雍之意與眠州侯不謀而合。逐厲王至樂水之西,厲王遣使請降。帝斬之,曰夢矣。厲王複而投眠,夜氏未殺來使,但一紙相贈。上書:四月二十七,戰。

時至,眠青二軍兵臨城下,鐵銃齊放、火炮轟鳴,聲震百裏。戰至日落,伏波上將軍韓月簫斬厲王於馬下,攜賊首於菰蒲崖。約三刻,親隨追至,但見將軍金槍染血,眠州侯不敵墜崖。

彼時,成武將軍雷厲風奉帝命,於乾城戰起之時取道赤江偷襲眠州。恰逢眠州水軍來襲,帝與夜氏竟“不謀而合”矣。然戰至七日,眠州軍聞夜氏殞命,終降。

至此,雖有北梁後荊,神鯤已落帝手,天下初定。

星漢連雲浪,海上月正明。

波心裏,海船輕輕地搖,搖碎了一室的月色。

床幔裏,一對鴛鴦枕,一雙夢裏人。

忽而,裏側的女子睜開秀眸,目光如月般一寸一寸流轉在枕邊那張清俊的臉上。十指輕輕,將一淡一濃兩縷發結在了一起。

“好夢,修遠。”她輕聲道。

攬之入懷,偏冷的薄唇微微揚起,“好夢,卿卿。”

聽,月下山河正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