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鹿伏兎砂糖將自己整個浸在乳白色的溫泉水裏, 隻露出一頭濕漉漉的黑發貼在光裸的脖頸位置,下頜枕在濕滑微涼的卵石邊緣上,發著呆。
她正在看溫泉旁的那道觀景窗。
那道用來方便觀景和透氣的圓弧窗被遮上了一層純白的細紗飄窗, 鏤空的細紗底緣此刻正隨著窗外吹入的夜風蕩漾出雪白的波浪紋。
像是昨晚上賽馬場被撞線時候,泛起的激浪一樣。
鹿伏兎砂糖怔怔地看著, 她甚至不知道這裏的紗窗的是什麼時候,什麼人加上去的。
在禪院裏, 關於她的任何事情, 似乎都不需要征求她的任何意見,一切隻要由禪院甚一決定就好。
比如這個紗窗,比如新送來的侍女,比如“他們”的婚期。
想到那對金鳥籠耳飾後的銳利針尖,鹿伏兎砂糖整個人就一陣發麻。
這一次是一對, 那下一次呢?
禪院長美耳朵上那打得七七八八的耳孔, 她現在都記得很清楚。
白玉一樣的耳部, 從柔軟的耳垂開始, 再到薄透的耳骨,都泛著疼痛的殷紅。
如果她成了禪院甚一的妻子的話
鹿伏兎砂糖伸手摸上自己的耳垂。
那裏, 以後大概會有一個接一個的耳孔,密密麻麻, 讓她疼痛難安。
或許有一日, 她實在疼到受不了, 想要找到緩解疼痛的辦法時, 那個時候一定會有人在她千瘡百孔的耳邊輕聲告訴她, “夫人,這是您丈夫疼愛您的證明,真是可喜可賀。”
忍不住又往水裏沉了沉, 鹿伏兎砂糖突然覺得生無可戀。
要是不用嫁給禪院甚一就好了
她垂頭喪氣地想,那就不用待在這個讓她心理陰影賊強的禪院了。
“叩叩——”
正在這個時候,溫泉室的門被敲響,清甜的少女聲在門外響起。
“砂糖小姐,您忘了浴袍。”
鹿伏兎砂糖這才從滿腔愁緒中回過神,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麻煩你了,奈緒,放在進門口的架子上就好。”
“失禮了,小姐。”
說完,一道纖細的身影推開了小半溫室的障子,她並沒有進來,而是用手捧著浴袍,輕車熟路地放在了門旁的架子上,隨即將障子關合。
鹿伏兎砂糖見狀,有些不好意:“不用這麼客氣,進來也沒關係。”
奈緒是今早來到她院子裏的侍女,是禪院甚一派來照顧她起居飲食的。直到婚期到來前,奈緒大概都會一直和她住在這裏。
不過,鹿伏兎砂糖覺得,這是讀作“飲食起居”,寫作“密切監視”。
門外,奈緒依舊跪坐在門外沒動,少女的影子投射在障子上,背脊筆直地讓她亞曆山大。
“奈緒,你不用等我。”
鹿伏兎砂糖不習慣地開口,“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你可以在房間裏去,外麵太冷了。”
溫泉室外是一段長廊,兩邊都做了觀景窗,冷得要命。
“溫泉室裏隻有小姐一人,這裏地勢偏僻,我擔心您害怕。”
奈緒溫聲道,“您不必擔憂,我並不懼冷。”
好吧。
鹿伏兎砂糖也不多說什麼,直接從水裏出來,邊穿衣服邊問道:“我還不知道奈緒你多大了?”
奈緒的長相是可愛那一掛的,圓圓的臉蛋上,有一雙同樣圓溜溜的杏眼,看起來似乎比她要小得多。
“19歲。”
她脆生生地回答。
果然比她小。
鹿伏兎砂糖有點囧,她覺得讓一個妹妹來照顧她,怪讓人不好意思的。
穿好浴袍,裏麵還有一雙柔軟的羊毛長腿襪,是奈緒給她一起帶過來的。
真是好細心的一妹妹。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將羊毛襪也套上,打開了門。
剛一打開,又一件大衣裹在了她身上,鹿伏兎砂糖有些驚訝地看去,隻見圓臉的少女正對她笑得可愛,“您很怕冷對嗎,這樣會不會好多了?”
鹿伏兎砂糖感動地點了點頭,真的好暖和!這是什麼小天使!
一路被奈緒帶著坐到茶室裏,鹿伏兎砂糖捧起一杯溫暖的櫻茶,忍不住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