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原,是位於關中平原最西麵的一塊小小平原,它的範圍大致在今天的陝西寶雞與扶風之間,與大名鼎鼎的五丈原隔河相望。此時周原的上空一片灰白,漫天飛舞的大雪落下,遠方的山巒、樹林、村莊和田野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仿佛天地都連在了一起。
在積雪之下,一條幾乎已無法分辨的小道,從一個小土坡下繞過,向遠方延伸而去。土丘上稀稀落落的樹木早已掉光了葉片,隻剩下光禿禿的枝幹。一個佝僂的身影在樹下緩緩地移動,那是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懷中抱著一摞枯枝斷木,雙眼在地麵上搜尋著。他發現了一小截未被雪完全遮蓋住的枝椏,立刻彎下腰來,正準備伸手去撿。忽然,他聽到一聲馬匹的嘶鳴,使他詫異的站直了身子,向山坡下望去。
原來,那是一支車隊正沿著山坡下的小路緩緩駛過。像這樣的鄉下老人,大多數隻見到過牛車,馬拉的車還隻是從別人嘴裏聽說過。此刻親眼見到這支共由六輛馬車組成的車隊,那老頭似乎看得目瞪口呆,連柴火都忘了撿。
走在這支車隊最前方的,是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壯漢。他胯下的那匹馬毛色通體黑亮,個頭比那拾柴的老人還要高;可是這壯漢身材實在太過魁梧,反倒襯得馬有些瘦小。他臉上滿麵虯髯,眉毛也特別濃密,幾乎和胡須連在一起。片片雪花落在他的眉毛胡子上,將他的視線都擋住了,使他不時便要在臉上抹一把。
這壯漢頭戴一頂銅胄,身上穿著黑色的犀皮甲。他右手牽著韁繩,左手握在腰間長劍的劍柄上,眯縫著雙眼,也打量著山坡上那個拾柴的老人。
壯漢身後,所有馬車都是兩馬並轡而行,每輛馬車的兩側各有兩名騎士護衛。這些騎士都身著塗有紅漆的牛皮甲,頭戴紅色皮盔,手持長戈,身後背著短弓。
第一乘馬車上方有一頂容蓋,車輿內鋪著厚厚的皮氈,車內兩名男子相對跽坐。坐在左首的是一個年約四旬的中年人,頭戴一頂帛冠,上身穿著一件青色短襦。坐在他對麵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生得眉清目秀,膚色白淨,頭發束在腦後,穿著一件白色長袍。
第二乘馬車上也有容蓋,一個身著狐裘的貌美婦人斜靠在車欄上,旁邊坐著一個十來歲的男童。其後的四輛車都沒有容蓋,隻在車頂上蓋了一大塊氈布。氈布高高隆起,顯然車上都滿載著什麼物件,均用繩索捆紮的結結實實。
車隊在大雪中不徐不疾地向東而行,過不多時,在進入一片樹林後,便再也看不到那拾柴老人的身影了。
林子裏長的多數是些當地很常見的樹幹筆直、枝條稀疏的白楊,有時也能見到幾株圓柏和楓樺。一隻老鴉在樹木之間縱跳,遠遠地在車隊後麵聒噪,遠處的灌木叢後偶爾會傳來一兩聲鹿鳴。車隊在林中又行了一陣,第一輛馬車上的中年男子忽然喊了一聲:“鬻熊。”
走在最前麵的那名壯漢轉過頭來,說道:“在,周侯大人。有何吩咐?”
原來這車上的中年男子就是周昌,時間如白駒過隙,一晃二十年,此時的他已接受商王冊封,成了一方諸侯。周昌對鬻熊說:“天色已晚,我們就在此處安營,明日一早再趕路吧。”
鬻熊在馬背上微一躬身,應了聲“唯”。他抬起右手,整支車隊便緩緩停了下來。接下來鬻熊指揮車夫將馬車趕到道旁,命令騎兵侍衛們到樹林中拾取柴火,在地上打了兩個土灶,又紮起一座營帳,還安排了數名侍衛在周圍警戒。
周昌這時打開車輿後門,從車上下來。他腰身依舊筆挺,隻是顧盼之間多了一股威嚴氣度。同車的那個少年也緊跟著周昌下了車,隻見他白袍上用一條革帶束腰,革帶上係著一塊玉佩。周昌對少年說:“周考,去請你母親過來。”
周考應道:“唯,父親大人。”他來到第二乘馬車前,向那婦人行了揖禮,說:“母親大人,請下車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