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那一天的天空是黑色的。
淅淅瀝瀝的小雨，從黑雲翻卷著的天空中滴落下來，砸在木屋的頂端，發出啪啪啪的聲音；砸在地上，發出噠噠噠的響動；落在已經積蓄起來的水坑當中，擊打出一個個從中心不斷擴散開來的水波。
羅賓趴在床前，心裏早已經和磅礴大雨一般，被澆得徹徹底底了。
他在哭泣，眼睛原本可以看得到前麵牆壁上掛著的，一幅他自己在小時候畫的圖畫——其實也就隻有三四年之前——，可現在呢？眼淚在眼睛裏麵不停地回旋起來，將視線完全打糊了，別說是牆壁上的圖畫了，就連眼前，躺在床上的自己的父親也已經看不太清楚了。
他父親不停地喘氣。
他父親生病了，而且是馬上就要死的那種。
“羅賓。”他父親在喘息的間隙當中呼喊他的名字：“羅賓……羅賓。”
羅賓抬起頭，用手抹了抹眼睛，終於將視線恢複了過來。他看見，父親正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臉上卻表現出好像跌入了一個被寒冰掩蓋起來的洞穴似得冰冷，冷汗從他布滿了皺紋的額頭滲透出來，好幾次都被重力影響地從上麵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我在。”他說這兩個字的時候，聲音不由自主地隨之顫抖起來。
“你還好吧？”父親問。
他想回答還可以，但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像是一把劍，深深地刺進了他的心髒當中。好個屁！他心裏的聲音在嘶吼，我不好！我很不好！十二歲的他，怎麼可能會想到過這麼一個，必須要麵對的意外。他的父親，昨天晚上還好好的，到今天就已經變成了一副八十多歲，甚至九十多歲才會出現的老年狀態，躺在床上，隻能依靠身體的巨大起伏，才能滿足呼吸所需要的氧氣含量。
一個人，是如何從四十多歲的樣子，在一晚上，變成了八十多歲？
他搞不清楚。
在一開始的時候，他甚至以為這個躺在他父親床上的老人，就是一個陌生人！隻是偶爾不小心回錯了家，才會出現在他的麵前。
“羅賓，不要哭了。”父親喘著粗氣，說：“從現在開始，我要教給你，我畢生所學的東西。”
“父親，我不要！”他掙紮著，喊叫起來，聲音突然變得沙啞起來：“我不要！我才不要學什麼東西！”
父親咳嗽起來，身體上的起伏，就像是兩座大山移動著撞到一起，才會出現的劇烈樣子：“不行，羅賓，這個你不能推脫，必須要學。把我放在桌子上的那個盒子去拿過來。”
羅賓依舊靠在床邊，他在哭泣，他在生氣。
他生氣，為什麼都這個時候了，父親還要表現出如此強硬的態度，讓他去學什麼東西！都這個時候了，什麼重要什麼應該放一放！就連他這個歲數的小孩都分得清清楚楚了。
“快去，羅賓。”父親依舊用喘著粗氣的語氣說：“快點。”
羅賓抽泣著，心裏不想要聽他父親的，但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從趴著的狀態，站起來，不停抽噎著朝桌子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