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修遠其實並沒有特別能喝, 五六杯幹下肚後, 他明顯覺得指尖已經不太受控製了, 顫顫的。
顧知念看過去一眼, 了然當下情況,將他啤酒杯搶過倒扣下來, 輕蔑一笑:“不能喝你逞什麼強呢?就算一會兒有代駕,你喝到睡街, 我也扛不動你啊。”
言修遠撐著額頭, 很放鬆地歪著, 也衝她笑。顧知念將玻璃筒的朝向拍擰了一個度,摁下轉過來的水龍頭, 自顧自給自己續杯。等她接滿了, 準備幹下去的時候,言修遠才開口:“說吧,最近怎麼回事?”
顧知念送到嘴邊的杯口頓住了。她原本一口幹的打算在思索中變成了淺淺一抿, 隨後將杯子放下,十指無意識在下頜下交叉:“嗯……”
過了幾秒鍾, 她還是沒嗯出個什麼來, 眉頭倒是先打成了結。言修遠一哂:“這麼難回答?”
他沒有繼續追究下去的意思, 抬手摸了摸耳垂扣著的那枚鋯石耳釘,換了個話題:“那你聽聽我的情感狀況?我最近也挺煩的。”
說完這句話,他耐心等了一會兒。顧知念在昏黃的燈光裏眉頭緊皺,不置可否,言修遠也沒有主動開口講述自己經曆的意思, 兩個人就這麼沉默了片刻。
啤酒苦澀的回味在顧知念口腔徘徊,她眉頭皺得越來越緊,神遊天外一陣後,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我遇到一個,讓我覺得,她很可憐的姑娘。”
言修遠正用筷子頭刮茄肉,聞言抬頭,饒有興味地:“哦?你居然還有同情心麼?我以為你的同情心在三十幾個男生同時撥你語音的時候就消失了,萬人迷係花。”
顧知念沒有被逗笑或者懟回去,她也捏著筷子,緊皺的眉頭並沒有鬆懈,還在斟酌著語句表達複雜的感情:“一開始我並不覺得她很可憐,我是為了報複她才接近她的……但是,但是,漸漸的,我覺得她真的很單純,特別單純……”
“我隻是稍微對她好了一點點,她就願意把她所有有的東西都分享給我,她明明是榜一,為了一個名分上的徒弟,成就任務都能不要了,那時候我剛剛和她認識一天。好像融化外頭那層極具攻擊性的殼子之後,她底下軟得不可思議。”
在三層神殿裏的經曆仿佛還曆曆在目,體溫,冷漠的精靈俯身下來保護她,鮮血汨汨卻如釋重負……顧知念低頭,又開始摳手指甲:“她對我太好了,好到我甚至第一次產生‘我不配’這種感覺,我覺得我自己很糟糕,很卑劣,而她卻什麼都不知道,她特別好……”說到“她特別好”,顧知念停下來,顛三倒四把這四個字重複了好幾遍,像所有陷入戀愛中的人一樣盲目,想將喜歡的對象誇上天。
言修遠聽著,挑起了一邊的眉:“喲,恭喜X大的芳心縱火犯顧係花小姐終於良心發現,決定改過自新,重新做花了。”
顧知念翻了翻白眼,非常冷漠道:“滾啊,我也就同情她一個人,別人我管他去死呢,活該。”
言修遠收起了笑容,特別認真地問了一個問題:“那你憑什麼覺得她就是不同的呢?”
因為,因為……顧知念愣住了。言修遠的言詞犀利,下一個質疑已經又接踵而來:“她和別的接近你的人,又有什麼不同呢?”
不同……當然不同。顧知念努力回憶了一陣,歎了口氣,說:“就是不同,別人喜歡我,我會惶恐,會算計著要怎麼樣的回報,才能換取更多的喜歡;遇到她之前,我一直以為,‘喜歡’是一種等價交換的資源。”
“而她喜歡我,她不會說得花裏胡哨,而是把她有的東西都跟我分享,根本不需要我費力算計,和她在一起真的很安心,不會擔心揣測算計那種喜歡什麼時候會減少,她的喜歡又坦誠又純粹,就在我麵前暴露無遺。她真的很笨又很單純,單純到,我甚至很嫉妒同樣享受過她這種好的她的前男友。我很想保護這種單純,也很想擁有這種單純……因為這種東西,是我身上從來不曾有過的。”
顧知念說到這裏,把手攤開,自嘲一笑:“人總是在追求自己所沒有的東西,不是嗎?”
言修遠沉吟一陣,問:“你喜歡她?”
顧知念坦蕩地回答:“嗯。”
“真心的?”
“是。”
言修遠於是把目光垂到對桌女孩的臉上。她身量不高,小小地蜷在卡位裏,肩上搭了一條格子披肩,眼睛裏閃爍著很少見的溫柔和真誠,很亮,不像平時,雖然濕潤而美麗,但總多多少少有摻雜一點漫不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