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溫優坐在休息間裏一個人一個人的看。他抽到的是六號簽,七號簽留給了最後的一個歌手,謝晨安。他要在謝晨安麵前出場。蘇溫優緩緩地眨著眼睛,葉蕭蕭坐在他身邊沒說話。蘇溫優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兩個人就這麼坐著看著前麵的人唱著歌,直到有人敲門為止。蘇溫優站起來,笑了笑,跟著節目編導往舞台後麵走。這一次又看不見沈戈他唱的是什麼了啊,他是第五個。不過這樣也好,因為看不見他,所以自己的壓力也會小一點。舞台上的光芒如喧囂同他沒有關係,在走往後台的路上,蘇溫優平平靜靜地看著四周的牆壁,輕聲地問道:“他是不是真的那樣好。”葉蕭蕭在拐彎的地方拍了拍他的肩膀,動作特別輕。……蘇溫優這一次應該算是在舞台上最樸素的一次了,他穿的是一身顯得內斂的黑色西裝,沉穩而挑不出錯。他麵容溫和地站在舞台上,無聲無息地鞠了一躬。觀眾們開始鼓掌,但是隻有極少數極其懂得蘇溫優的人,才明白他這一下鞠躬裏麵,到底包含了怎樣的含義。他是真心實意地,祈求觀眾認真地聽他的歌聲。燈光緩緩地打在他的側臉上,他可能不是最帥的那一個,但是他帶著淡淡的笑容站在那裏,整個人透著一種暖暖的光。下台走進公共休息間的沈戈看著電視裏的蘇溫優,覺得心裏無聲地一軟。蘇溫優很難得是一種全然放鬆的姿態,這從他的動作和他的笑容裏麵,都可以看得出來,他的笑容淡淡的,直到前奏響起才緩緩地變作一片無垠的平和。蘇溫優真的唱得是好久不見。“我來到你的城市,走過你來時的路……”他的聲音淡淡的,卻不是白開水那樣的寡淡。蘇溫優站在台上唱著歌,想著自己才懂的心事……他在上大學的那一年遇見謝晨安,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是記憶清晰地叫他念念不忘。很少有人知道,他和謝晨安畢業在同一所大學,同一屆,不過是不同的班級。那時候他剛剛進學校,謝晨安當初學的不是唱歌,是表演。他是那一屆最轟動的好苗子,學院的領導拍桌子才把他要去,蘇溫優第一眼看見謝晨安的時候,他在學校的池塘邊上讀書。學校裏有一片很廣袤的荷塘,夏季大片大片的荷花開的繁盛,整整一片水域都顯得柔美。他站在那裏低頭淡淡地抿著唇,蘇溫優隔了遠遠地看著那個人,他似乎是感覺到了,抬起頭看了蘇溫優一眼,表情很平靜,沒有笑容。好像沒有看見蘇溫優一樣的表情。蘇溫優走過去,想了想,有些不大自然地問:“同學你在看什麼?”那個人沒有說話,手微微地舉起來,把書皮給蘇溫優看,一連串的英文,蘇溫優不大看得懂,尷尬地笑了笑。這是第一次的相遇,根本沒有什麼所謂的旖旎的情節,就是各種乏味各種普通。蘇溫優穿的土氣的大汗衫,給曬了一頭的汗,謝晨安穿了一身白襯衫,頭發打理的妥帖,在陽光下簡直都能發著光。本來就是差這麼多的,不甘心也沒有用啊。蘇溫優其實沒有想到中午吃飯又能碰上謝晨安,謝晨安似乎是沒有帶飯票,表情很冷漠地站在那裏,正在把自己打的飯往回推,食堂裏賣飯的大叔嘟嘟囔囔地說著什麼:“這還怎麼賣給別人”之類的話,蘇溫優眨了一眨眼。然後……然後他隻是就那麼看著而已。謝晨安從口袋裏直接掏了十塊錢出來從食堂窗口遞進去,那個大叔收了錢臉色才好一點,沒有伸手拿謝晨安的飯,但是謝晨安隻是轉身走掉了。蘇溫優一愣,心裏倒是在想著:“這個人倒是挺有錢的。”那個年代的十塊錢,比起現在值錢多了。這個人隨便為了一股驕傲能拿出十塊錢來,真真是暴發戶級別的有錢人了。其實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之所以別人不大清楚他同謝晨安之間有什麼瓜葛……那是因為再特別遙遠的之前,兩個人都還是青春蓬勃的少年的時候,確確實實沒有什麼瓜葛。謝晨安是學校裏最出風頭的風雲人物,特別有範兒,他今天剃個新的發型,就有特別多的人去學,就連學校裏的姑娘們拒絕自己不喜歡的漢子的表白,也會說上一句:“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以為你是謝晨安啊!”謝晨安這三個字的威力之大,可見一斑。而蘇溫優的存在感淡到別人看見了,也忘了。他當年還沒現在這種風淡雲清的特殊氣場,五官平常,縮在人群很不起眼。同謝晨安是天壤之別。兩個人真正稍微熟一點,反而是蘇溫優剛入圈子的時候……跟謝晨安是一家公司,謝晨安當初不知道為什麼沒去演戲反而入了歌壇,但是謝晨安在公司裏是極其受寵的,專輯什麼的都能拿到最好的資源,而蘇溫優說的難聽一點,還不知道算是哪一根蔥,第一張專輯的封麵直接找了個拍證件照的攝影間,後麵圍了一塊藍布,拍清楚了蘇溫優的臉就行了。攝影師一邊拍還一邊感歎,這簡直沒有謝晨安十分之一的好看,拿出去怎麼可能有人買。蘇溫優隻能抱歉地笑笑。偶爾在公司裏看見謝晨安,也是一閃而過,他永遠是行色匆匆行程滿滿的,怎麼會有空,停下來看見縮在一邊的蘇溫優呢。這樣想……當初自己真是挺失敗的,不過,自己一直也沒有太成功過啊。蘇溫優站在台上,握著話筒,輕輕地唱著這一首歌,聲線平穩,可是眼眶有一點紅……有一點點淺淺的紅。十年前的夜晚,謝晨安喝醉酒,在路燈下安靜地抱著自己。他眯著眼睛地看著蘇溫優臉,想了想,才模糊地問:“你是隔壁係的那個……那個誰?”蘇溫優沒說話,謝晨安瞥了他一眼,嗤笑了一聲。蘇溫優看著他,特別艱難地吞咽著口水,他沒有想到自己能撞見謝晨安跟男人接吻……他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有想過,男人能和男人接吻。謝晨安堂而皇之地在黑暗地巷子裏親吻一個男人。謝晨安抱著他的腰,輕輕地捏了一把,聲音挺性感的:“你的腰挺細的……看樣子倒是看不出來……”蘇溫優沒說話,艱難地喘息著,腦子裏麵一片空白,謝晨安刷的一下放開了他,打量了一下他,可能是覺得他五官寡淡,印象實在是不怎麼深刻的緣故,所以語氣帶著一點小調笑:“你認識我?見過我?記得我?”蘇溫優低著頭心砰砰地跳,那個人站在那裏整了整立領,整個人在路燈上有一種特別帥氣的味道,一種蘇溫優覺得自己永遠不可能有的味道,他看著謝晨安,呐呐地始終不說話。謝晨安站在那裏,淩冽的目光裏帶著一種說不出情緒,他看了蘇溫優一眼,想了想,又很平靜地說道:“既然算是學弟,就別往外講……其實講了也無所謂。”蘇溫優沉默了一會兒,這個帥氣的人直接向外麵走去,再也沒有看蘇溫優一眼。蘇溫優靠在路燈下麵,心砰砰的跳。然後晚上做夢,他夢見了謝晨安看他的最後一眼。……蘇溫優握住了話筒,緩緩地唱這一首歌:“不再說從前,隻是寒暄,對你說一句,隻是說一句,好久不見。”他真的,很多年不再見到謝晨安,似乎是從他登上歌壇神位之後轉向了電影圈以後,他從再也沒有跟他見過麵。上一次的見麵不過是他仰望他的成功……而如果真正論起私下坐著聊聊天的見麵,那麼已經很久很久了。久到他記憶泛了黃,不太記得清楚了。蘇溫優後來在公司裏麵遇見謝晨安,而他終於注意到了蘇溫優。蘇溫優在唱歌,那歌不是蘇溫優自己寫的,是公司拿出來交給蘇溫優唱的,以蘇溫優的不受重視的程度,可想而知,那是怎樣的爛俗的歌,但是蘇溫優唱的很是認真,帶著耳機歪著頭認真地唱,好聲音同爛歌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反差。蘇溫優唱著唱著,謝晨安在一旁聽著歌皺著眉頭,表情不大好看。他手上的歌從來不會有這麼差的,蘇溫優竟然還能夠唱的一副享受的樣子,他覺得蘇溫優品味很差。蘇溫優看見他,歪著頭停了下來,謝晨安看著他,認出了他的臉,顯然是挺詫異同他在同一家公司。他走過來,看著蘇溫優問:“那天晚上我用一首比你現在唱的歌好得多的歌來換,行不行?”雖然他問的是行不行,但是他的表情同語氣都是特別篤定的樣子。蘇溫優就說好。他其實沒有別的意思,就是真的覺得,能拿到一首好歌唱挺好的。謝晨安看了他一眼,轉身走開,過了一會兒又回來了,手上拿了一張紙上寫了歌譜,蘇溫優小心翼翼地接過來,看了一眼,特別虔誠的。謝晨安轉身便走了。他忙得連休息的事情都很少,實在是沒有太多的時間花費在這個小歌手身上。真是乏陳可述的相逢,連一點點,哪怕是一點點的爆點……都想不出來。蘇溫優的腦海裏回想著最早那些不痛不癢的舊事。那個人當年的樣子,已經是驕傲到了極點的。他有可以驕傲的資本,因為他的好相貌。其實他家世不算太好,最早家裏負了債,在學校裏穿的白襯衫洗到發了黃,也隻有他能把舊襯衫還能穿的如同潔白如新的一樣的好看。他拿的書大多是舊書,都是上屆餘下的,便是窘迫成了這個樣子的人,也要在食堂掏出十塊錢遞過去,也要驕傲的宛若一個王子。蘇溫優覺得自己一直有一個不算毛病的毛病,他很容易心軟,當初心軟,後來心軟,如今心腸還不能硬一點,隻是人變得疲倦,不願再多多看看這個世界。如果知道當初那個貧困卻驕傲的人變成這個樣子……蘇溫優你還會不會心軟?蘇溫優是真的不知道,生命不能重來,所以他真的不知道。謝晨安如今遊走在時尚的巔峰,代言各種國際大牌,吃的穿的用的每一樣都是最好的,他坐在最好的車裏穿最大牌的衣服享受著最高端的讚譽……他成了神,可是哪怕他成了神,蘇溫優記憶裏的謝晨安,還是當初那個倔強挺直脊背往食堂窗口裏遞十塊錢的少年。我隻道是人不如故。最起碼,謝晨安這個人,不如從前。